她怔愣,下一瞬间已被他狠狠揽入怀中——
在她得知有孕的时候,是泪如雨下,还是满心欢喜?在她生产的时候,又经历了怎样的苦难?那样的时刻,他却不在她的身旁,没带给她任何一点力量,只留给她一条生死未卜的报道,留她一人面对这疮痍满目的凄凉。
如今,也不知该如何追回她的原谅……
“聂昭。”他唤她,抬起她的脸,见她双目通红,泪水涟涟而下。
她哽咽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他却率先开口,语声里尽是无处掩藏的痛惜,“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你也不必委屈自己,嫁给不爱的人,对不起……”
有时尽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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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州走后,许是紧绷了多日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聂征夷的伤势急转直下,连着两日彻夜高烧,昏昏沉沉不见苏醒。
难道是伤口感染了?
据老聂所说,早在南京时他便已经寻了家诊所做过手术了,子弹早已取出,这几日来她又始终悉心照料,每日都为他清理伤口,重新包扎,按理说不该感染才对……
小来小去的外伤聂昭还应付得了,可面对聂征夷如今这样的状况,她实在束手无策,又不敢轻易去请大夫。除了清创,她就只能从小诊所里买些消炎药剂,尝试着为他打吊针。然而,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如今已经过去两日,聂征夷依旧高烧不退,伤口也全然不见愈合的迹象。
眼下已是后半夜了,聂昭端了药盏坐在聂征夷床畔,滚烫药汁灼得手指通红,她却恍若不觉疼痛似的,就那么愣愣地盯着他苍白的脸。习惯了那个铜墙铁壁一般的存在,习惯了接受他的保护与捍卫,可原来他也会受伤,也会老去……
忽听他迷迷糊糊开了口,呢喃了一句,像是什么“香”。
是想吃些什么吗?
病里若觉饥饿,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情!
“你说什么?”聂昭立时将药盏往边上一撂,倾过身子凝神去听,直到聂征夷重复了多回,才令她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相宜”。
她原本弯腰弓着身子,此刻听清了这两个字,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只仿佛心跳慢了一拍,整个人都迟滞了,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地直起腰来。
这么多年了,除非她追问得紧,他才勉强愿意讲两句相宜的事,平时是一个字也不提的。那二字如此遥远,如此生疏,她几乎就要忘了这么一个人,而今又被他唤出……
恐惧骤然席卷了心头,聂昭不敢设想这意味着什么,只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感受他滚烫指间的颤抖,一时间百般为难——
再这样拖下去,就是不暴露行踪,老聂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横竖也是凶险,与其听天由命,不如放手一搏!
来不及等到天亮,聂昭便离开旅店,请了一位大夫上门。
不出所料,老聂的伤势之所以突然恶化,实际是因为这一枪勾起了一处他同在右胸的旧伤。大夫说,那处旧伤少说也有三十年了,当年伤到了内脏,年轻时不觉要紧,上了年岁才洞见症结。
这种状况,只靠她注射普通的消炎药又哪里管用?聂昭忽然庆幸,还好她当机立断请了大夫过来,哪怕会走漏风声,至少也暂时保住了聂征夷的性命。
三十年前的旧伤么?她隐约觉得,这伤兴许与相宜有关,此刻却无暇多想,只匆匆与大夫商量了两句,随即同意大夫用药。
待到大夫为他插上吊针,天已大亮。
眼看药瓶悬在床头,药剂一滴滴地漏下,聂昭送走了大夫便再度出门,寻了家龙华镇内最大的当铺,将那支宋方州留下的钢笔当了。
一直到两日后的清晨,聂征夷的体温才终于恢复了正常,脸色也缓和过来,不再那么苍白了。
此刻的房间里,晨光破窗洒入,静悄悄的,只有树枝摇曳的簌簌声和着枝头鸟儿的脆鸣。聂征夷沉沉地喘了声,似醒非醒睁开眼来,见枕畔亮着一盏柔暗的灯,照在聂昭脸上。
她双目闭着,呼吸很是匀实,睡得极沉。晨风吹进来,她散落在脸颊边的鬓发随之扬起几丝,露出那张白皙的面庞。有那么一剎那的恍惚,竟令他错觉见到了陈相宜。
还是相宜好啊,永远留在了那个光洁美丽的年岁,不像他,已经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他日相会,她会不会厌烦他,嫌弃他?会不会认不出t他……
挺严峻的一个问题啊,他得想想法子。
聂征夷怔怔地出了一会神,没舍得唤醒聂昭,只微微抬起手,似想抚摸她的脸颊,却又顿在了半空。
这动作仍是惊醒了她。
“老聂?怎么了?”聂昭忽地睁眼,立即挺直了身子,聂征夷却只是笑了一笑,“没事儿。”
仿佛这才真正意识到聂征夷苏醒过来了,她眼里霎时涌出泪来,一连哽咽了两句“你吓死我了”,竟就那么伏在他身上哭起来。
聂征夷躺在床上翻了个白眼,神情说不清是气是笑,“我真服了,你就不问问我渴不渴,饿不饿,你哭个什么劲呢你?”
“我,我煮了稀饭,你等等!”聂昭抬头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立即起身去取早已备好的稀饭,却见那人自己拄着胳膊坐了起来,叽叽歪歪地念叨,“绷带绑这么紧,这丫头没准是特务,想勒死我。”
聂昭噗嗤一声笑了,霎时便感觉几日来所有的负担与忧虑都消失一空。
聂征夷也跟着她笑起来,眼中不掩欣慰,另还带着一点她看不懂的陌生。她怔愣的工夫,他已抬手将她舀起的羹匙一推,自顾接了碗来,一口气就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