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花风潮的兴起,许多农户因此不种粮食,改种花卉去了。
这些经营者花圃的人,便被称为“花户”。2
李白心中很清楚,花户虽然也是农,却与普通农户完全不同。他们不仅可以通过种花牟利,还受朝廷政策倾斜,不必服徭役,因而多瞧不上农户。
究其根本,不过是宫中贵人爱花,世家贵胄喜花罢了。
李白叹口气,不再对赚取银钱持反对态度了。于是问七娘:“你怎么确定,这些东西收来就能有用?”
七娘眨巴着眼,掰着手指头自顾自给李白上起课来:“怎么没有用,鸡粪壅茉莉、种百合,猪粪种木犀、壅冬青,烂牛粪种枸杞,羊粪种莲花,要是能收到马粪还能种竹子。除过这些,我们还可以把各家各户不要的烂菜叶果皮、麦秸秆给收了,沤肥还田也是一笔小钱钱……”
李白听着听着察觉出不对劲了。
他不会种地,更别说种花了。当年在匡山时赵蕤忙着养鸟,也没有闲工夫养花,只有他夫人种过一点苜蓿草,七娘总不能从这点农活里悟出了务农之道吧?
李白眯缝了眼,冷声问:“这些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七娘小嘴叭叭的正欢实,闻言立马成了鹌鹑。
她最害怕师父生气的样子了,只好缩起脖子,想着阿尔法的样子弱弱描述:“就是……一个不存在在世上、不是人的人教我的,师父你信我呀,我没说谎。”
不存在于此世,还不是人……
那不就是仙家?难不成七娘还真是神仙童子?
李白觉得事情有些大条,皱眉低声:“没偷师学艺?没用假话骗师父?”
七娘连忙摇摇头。
只要学识来的正,跟着仙家学东西也是好事。只是本朝对这些神鬼之事十分敏感,陛下又崇于此道,这事再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了。
李白再三告诫过七娘之后,才转回原先的话题:“就算你说的这些真有奇效,粪污谁去收?总不能指望我们师徒俩亲自上阵。”
七娘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语气都欢快不少:“我们有帮手,怕什么。”
李白:“谁啊?”
“裴郎君啊。”
李白过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可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人家堂堂从六品给事中,下了值还得为你张罗着收粪大业,像话吗?
七娘没在意那些虚的,她选中裴稹,也是有一番考量的。
“贞观年间,河东人士裴明礼以收购长安废弃物品,得了家产巨万。永徽年间,还是河东人士裴匪舒,卖掉少府监苑中马粪,一年就得了二十万贯。”3
李白扶额,满头黑线:“你这是要煽动裴三郎上贼船啊。”
七娘歪头笑了:“证明裴家跟破烂有缘分。都是老裴家的郎君,裴三郎怎么就不能赚呢?我听说京中的勋贵来往可费钱了,裴三郎往日的装扮都称不上阔绰,一定会心动的。”
李白:“……”
这就是阿耶说的天分吗?恐怖如斯!
李白有心想跟裴稹通个气,奈何京兆府很快便发了文,要他上交家状、文解等物。这一耽搁,等他再回长安城,七娘身边已经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跟班。
大的那个是裴稹,小的与七娘一般高,又黑又瘦,是从悲田养病坊里跑出来的孤儿,名字叫阿寻。
七娘瞧见师父回来,很是开心地为他介绍:“裴稹,出钱的。阿寻,出力的。”
李白沉默:“……那你干什么?”
七娘笑得可爱又欠揍:“坐等收钱钱。”
等几人坐下来一聊,李白才知晓,阿寻所在的悲田养病坊,原本该由华严寺将获得的一部分香火钱作为朝廷出资供养。可事实却是,贵胄与寺院侵占私田都来不及,又哪里肯吐出钱来,养着一群老弱病残。
阿寻性子偏冷,开口生硬道:“十年前,宋相公(宋璟)奏请陛下设立悲田养病坊本是好事。可谁能想到,寺院里选出来的悲田养病使,心却比奸商还要黑。”
七娘严肃脸:“我不是奸商,不黑的。”
阿寻对着七娘勉强才能露出一丝温柔,扯了下嘴角:“嗯。只要能让病坊里的老人们有热乎的吃食,我们这几十个孤儿愿意跟着你做事。”
相比人心,粪污又有什么脏的。
李白和裴稹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苦涩笑意。
盛世繁荣之下,他们已经瞧见许多不容忽视的“虫蛀”,可陛下一味沉浸在功绩中,不愿睁眼理会这些。
阿寻对于赚钱的态度比谁都焦急。
七娘作为小孩子,感受到了对方内心的恐慌,也不说破,只吩咐他带人去各坊收集家禽家畜的粪便与杂余污物,若能遇上草木灰、蚕沙也一并收回来。
阿寻的伙伴们多是半大小子,有比他年纪长一些的,干起活来便格外有担当,总怕这些幼小的弟弟压得不长个子。
七娘原本想跟着去瞧一眼,可阿寻坚决不许,一转头便跑没了影。
委屈巴巴的七娘只好去找李白哭诉:“我都没说完话,他就跑了。”
李白笑了笑,阿寻一看都是很有骨气又要面子的小郎君。为七娘做事,勉强还能用体力换银钱来说服自己,可若要叫小女郎当面看着他搬运粪污,定然是不肯的。
李白没跟七娘说透阿寻的心思,只问道:“那你给这些孤儿分几成银钱?”
七娘眨眨眼:“什么几成。我才说先试一个月给两贯(2000文),他们立马就同意了。”
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