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搓着小手期待道:“吸溜,我还没吃过岭南的卤味大肠呢!”
于主簿瞧着七娘,便想起自家年纪更小的两个孙女儿,肚子饿起来也是这般模样。
他难免软了语气,哄道:“今年啊,咱们府衙没得多余的银钱去采买鸡牛鱼虾,等明年,潮阳县年景好些,再给咱们七娘子做上一顿潮州本地肠粉,那个才真真是好东西嘞。”
李白一下就从于主簿的话中抓到重点,问道:“都说今年年景不好,究竟发生何事?”
于主簿瞧着李白的担忧之色不像作假,躬身道:“这几年,整个潮州逃户与日俱增,潮阳县更是人烟稀疏。李县尹,如今是荒地遍野,无人来耕啊。”
县尹怕不是疯了?
入夜,潮阳县县衙。
李白一面捉了七娘去洗漱睡觉,一面跟许葭分析起先前几位署官的说辞。
“午后,我去看了潮阳县的户籍造册,果真如于主簿所言,开元九年朝廷开始检田括户,南方出现佃户租赁以后,潮阳的在册人口也降了不少。”
潮阳县令官至从七品,按照大唐的县域划分,此地应是中下县,户数在一千到三千户之间。
可按照县中户籍册显示,却已经逼近千户以下,要沦落成下县了。1
大唐的县域划分比起先前任一朝代,都要更为繁杂细密,它将县级分为了十个不同层次,其中最高一级的“赤县”,其县令可达正五品;而最末一级的便是“下县”,虽也是由从七品出任,县的级别终究要低上一层。2
许葭听完便有些担忧:“郎君刚来便是这样的烂摊子,等年末上报,若还没有恢复中下县该有的户数,怕是要受责罚了。”
“是啊。今日才知陛下选了潮阳县的深意。”李白苦笑道。
七娘在内室里洗脸,完全不耽误听墙角,听许葭说到“责罚”,连忙顶着帕子出来:“那怎么办啊?已经罚到东南角了,再罚不得去海里游!”
李白与许葭忍不住笑了,提醒道:“先把脸擦干。”
七娘乖巧照办,对此事比李白这个县令还要焦急的样子。
李白拗不过她,只好解释:“解决这件事的根源不在于人口,而是农田政策。按今日册籍看,在册户口确实是少了,但这些人大部分应当还在潮阳县境内。只是跟从前安陆的佃农一般,签了契书去为大户人家的田庄做农活了。”
他们三人都是近身接触过佃户的,自然知道百姓们做出那般选择,也是迫于无奈。
许二娘叹了口气:“不过都是被赋税所累罢了,郎君若能叫他们耕田养殖之余有一口热乎饭吃,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李白夫妻俩又说了几句闲话,便齐齐将矛头转向七娘,催促着小丫头早些上床睡觉,才好再长高一些。
七娘自从练了裴家剑技,从去年便开始猛窜个子,这会儿已经与寻常人家的九岁小娘子一般高了。可她还不满意。洛阳之行叫她见了军营中的精兵强将,审美也成了“高大勇武”那一挂,今年整个人都跟身高较上劲了。
七娘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脑袋里还在琢磨着师父方才的话。要给潮阳县的农户们一口热乎饭吃……
那不就是种好地嘛!
这事儿,她兴许还真能帮上忙。
次日一早,七娘草草用了碗稀粥,再揣上两个鸡蛋,便带着阿寻跑出去。
许葭追在身后想拦,被李白唤住:“算了。这几日我要忙着与于主簿、司户他们核对各项事务,二娘你又得操劳家中,随她去吧。七娘在长安就疯惯了,心中自有分寸,不会惹祸的。”
李白对七娘一万个信任,七娘也没有辜负师父的心。
她出门便拍了拍阿寻肩膀:“今天我们有两个任务,第一,熟悉潮阳县周边环境;第二,借师父的名义去捞点东西回来。”
阿寻的原则就是七娘,闻言果断应下。
两个精力充沛的崽子速度不慢,不过晌午,便从子城内向外查探一圈,到外郭城,七娘还询问了几位阿婆关于潮阳县地形地貌的问题。
晌午太阳毒,七娘跑得出了汗,便拉着阿寻坐到大树底下,再掏出凉了的鸡蛋在大石头上敲一敲,滚两圈,一人一个吃。
“按照阿婆们说的,潮州地界三面环山,中间是个大平原,主要耕地都集中在这恶溪(韩江)流经的平原上,而这些山地几乎都是没有开垦的状态。3”七娘两口吞了鸡蛋,歪着脑袋总结道,“本来呢,山地种茶树,再贡入京中作御茶,对潮阳县的经济肯定大有好处。但县中耕地都没人种,还是得先把人都引回来。”
没有生产力,谈什么都白搭。
阿寻是苦过来的孩子,一开口就说到点子上:“七娘子,太白先生是无法左右朝廷赋税的,我想,就只能在扩田和增产两道下功夫。”
七娘很赞同这个想法。
“扩田若是针对盐碱地,我有两三种法子,至于增产,就更是咱们的老本行啦。”
阿寻眼前一亮:“七娘子是说堆肥?”
七娘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这个说法不够准确,因为堆沤还田只是用来改善地力的,在一年耕种之初使用确实有些效果,但对改变他们目前的现状,效用却不大。
尤其是,潮阳县乃至整个岭南道可是水稻种植区域,水田耕作施肥就更与旱田不同了。
想到这些,七娘问阿寻:“潮州的稻几月熟?”
“岭南都是双季连作稻,如今地头种的叫做早稻秧,正是齐穗期,大约七月底便能熟,收割之后紧跟着便会翻耕水田,插晚稻秧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