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便是在羞辱人了。
刚赶来的李白面色一黑,都忘记是来捉七娘问责的,只想上前护犊子。
却见七娘握住腰间剑柄,张牙舞爪恐吓道:“卖,还是不卖?再废话,头给你拧掉。”
人傻钱多,速来。
瑶人男子听到这话,不知是被七娘的龇牙咧嘴吓住,还是被她腰间那柄小剑的剑光闪了眼,当即就要关上门。
七娘从鼻腔发出声轻哼,才懒得跟他计较。
一身利落胡服装扮的小女郎转了头,正想去找阿寻会合,就撞上了从拐角出来的李白。李县尹双手负于身后,绿色的圆领官袍衬得整个人十分醒目。
七娘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怨道:“师……阿耶,您怎么走路没声音呀!我还以为是棵成精的土沉香树来了呢。”
跟在李白身后的胥吏们没忍住,发出一阵憋笑声。
李白也在笑,不过笑里藏刀,带着丝丝凉意。
他没理七娘的玩笑话,兜头问:“打着我的旗号重操旧业收垃圾,李乐央,长本事了啊?”
七娘听到这番评价,简直头皮发麻。再加上于主簿在后头暗暗使眼色,她便知道,师父这回是真生气了。
七娘连忙扯着李白衣袖,将人拉低一些,凑向耳边解释:“师父,这些都是用来给稻田催熟增产的肥料,因为配方配比需要反复试几次,用量有些大,就用您的名义从潮阳县征集了。我还小,人微言轻,肯定没有师父这个县令说话管用嘛。”
李白听说能够让稻田增产,对捡垃圾的臭名也就暂且先忍了。
当师父的和徒弟脑袋凑一处,开起了小会:“你少给我戴高帽子。快说说,这个肥料怎么制?制成要多久?今年潮阳县的第一茬早稻都还没长熟呢,能赶得上施肥吗?”
面对李白的三连问,七娘只得挠挠头:“要不,您还是跟我去看看这氮磷钾肥吧。有些东西,见到以后更好解释一些。”
李白从前就没听说过“堆沤还田”,今日这“氮磷钾肥”更是像在听天书了。他不由想到了教导七娘那位神仙,严肃点头应下。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水田与望天田交界处。
于主簿瞧见县衙公田上分门别类在晾晒的垃圾,忍不住苦笑问:“七娘子,您把这些收回来,占着咱们官署的旱田,是何意啊?”
李白身形一晃,重新打量起脚下这片地。
原来这就是潮阳官署的公田?鬼丫头,怎么比他这个县令知道的还快,用起地来一点也没拿自己当个闲杂人等。
七娘天天在外头疯跑,鼻子底下就是张巧嘴,巴掌大的县城,有什么消息早就打探得七七八八了。
于是直接讲解道:“这些可都是有大用处的。”
“阿耶看,树荫底下用泥罐和土封起来的,都是一些果皮烂菜、内脏和吃食残渣,再等上七八天就能发酵成初步的磷肥。这种肥料也可以直接使用,平日养养花都是大有益处的,不过,等它跟制好的钾肥、氮肥配比勾兑后,才能成为对稻田增产最有用的氮磷钾肥。”
于主簿和一群县录事、门事瞪着眼,仿若在听天书。
李白早就习惯了听七娘“讲天书”,负手一边往田间走,一边琢磨着新知识,约莫是消化了,才催促着七娘继续往下说。
剩下的垃圾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些豆渣、茶渣需要摊开晾晒干了,碾成粉渣才能备用。两者之间也有区别,豆渣是氮肥,茶渣则与草木灰类似,是一种钾肥;而蛋壳、骨头晾干压粉后,则是磷元素十分丰富的一种天然底肥。
等这些初始肥料都收集齐了,便只剩下试验氮、磷、钾肥的配比了。
七娘环视一圈垃圾,又补充道:“对了,还有收上来的酒糟呢。这东西发酵过后能形成一种天然的氮磷钾肥,但不知道对稻田增产有多大效用,我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去试啦。”
李白一下子听到这么多,早就在知识的海洋里变得麻木了。直到最后这句,才突然来了精神:“你手底下除了阿寻还有人?又骗谁了?”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像阿寻一样好骗的人。
七娘叉腰,气鼓鼓瞄一眼李白,反身往陇上榕树底下去:“当然有了,我才没骗人,是花钱雇来干活的!”
李白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信七娘的话,便跟着她绕到榕树背后。
只见三个小乞丐聚成一堆,正在纳凉斗蟋蟀。
七娘难得被蒙骗一次,气得一拳砸在树身上,叶子哗哗掉在瑟瑟发抖的小乞丐头上。
“我让你们给稻田划分区块,用了酒糟肥的和没用过的稻子每日有什么变化都仔细记下来,你们做好了吗?”
三个蟋蟀哥挤成一团,连连点头:“七娘子,做、做好了才敢休息一会儿啊……那稻子又不会长腿,每日早中晚我们都仔细瞧过的。”
七娘摊开手心:“记录呢?咱们说好的,不会写字画画也行。”
“没必要吧。我们看得仔细,用了酒糟的稻子就是长得快一些,颗粒也大,不过总体上区别不明显。”
七娘见他们干活偷懒,还不上心,已经不想用这三个人了。
最矮的蟋蟀哥这时还委屈道:“大热天的,叫我们一直坐在这里,也只能斗蟋嘛。”
两广斗蟋,也叫南方油葫芦,本身就起源于岭南。等传到两京之后,逐渐成了唐人大暑时节的一项消遣活动。
斗蟋对蟋蟀的体型、重量、大小都有诸多要求。
李白垂眸扫了一眼,这三个乞丐的虫都很普通,应当是自己捉来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