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二白。”七娘诡辩道。
“还有呢?”
七娘没吭声,先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再退两步,直到一个安全距离,才囫囵答:“糟老头子!”语速极快,说完还躲到了裴稹身后。
李白的中气随着火气上来,一下子精神抖擞:“放肆!”
七娘有了“盾牌”,探出脑袋做鬼脸:“略略略,我说的是实话。裴三郎,你看看我师父现在是不是糟老头子?”
裴稹笑呵呵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是挺老头子的。”
李十二白被他们联合捉弄,当场暴走回家,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定要先沐浴梳洗一番。裴稹怕把人惹毛了,十二郎又要拔剑指点他,连忙张罗着去隔壁东市买酒买肉了。
在大唐酒文化中,长安名酒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如良酿署出产的御用春暴、秋清、桑落酒,等闲人家是喝不到的。想喝酒只能自酿,或是花钱去买市店酒。3
裴稹今日要买的便是关中出名的岐州(扶风郡)西凤酒。
烛火点亮了一屋酒肉。
李白恢复原本模样之后,便迫不及待开了酒坛与裴稹畅饮起来。七娘在一旁敞开了肚皮混肉吃,画面有一种奇妙的温馨和谐。
一碗好酒下肚,李白赞叹:“剑南有烧春酒,与岐州西凤酒有些相似之处。不过,烧春酒是当头一辣,西凤酒要更为醇厚浓香一些,倒是各有千秋。”
裴稹便又满上两碗,问他:“今年春闱,感觉如何?”
李白端的是无敌自信狂放:“便是中书门下要试卷复查挑刺,我也无惧!”
裴稹乐得不行,又独自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下。这才三碗下肚,裴三郎便摇头晃脑,醉意嚷嚷着“今春入仕前,定要跟十二郎回剑南再饮一番”。
七娘抱着一只烤羊腿,整张小脸都埋进去了,还边吃边问李白:“师父,裴三郎不会这就醉了吧?”
李白又是一碗豪饮:“去年在洛阳,他被裴家军中同辈戏称‘三杯倒’,如今足足三碗,已经是大有进益。”
七娘冷漠啃羊腿:“哦,好厉害哦。”
李白:“……”
已经进入撒酒疯状态的裴稹听到这话,忽然原地静止一会儿,又凑到七娘跟前,眼泪汪汪地哭诉:“阿耶,阿耶您供我吃,供我穿,还辛辛苦苦为我跑官,我不该不会喝酒啊!”
然后噗通跪下来,抱着七娘的小短腿:“耶耶,三郎错了!”
裴稹哭得惊天动地,七娘的羊腿都吃不下了。
她扭头迷茫地看向李白:“师父,裴三郎喊我耶耶诶,我不应他,是不是很不礼貌?”
李白:“……你别添乱。这小子酒量这么差,怎么回回还上赶着赴酒宴,比我都积极。”
七娘在旁幽幽:“大概就是越菜越爱喝吧。”
二月中旬,春色正当头。进士放榜已经定了日子,因为张榜总在春日里,故而也称作“春榜”。
张榜之前,会有良史先在尚书省唱第。在春闱三场试中,最后一场“对策”,往往是决定了录取与否的关键。因而,往年唱策都成了士子们最期待的重头戏。
日头开始西斜时,参与策试的士子都已经集中在都堂内,等候着良史唱到自己的名字。
李白混在人群中,听着身边或激动,或紧张的窃窃私语,忍不住内心也跟着澎湃起来。“日暮但候吟一声”,古往今来,多少士子都曾在此刻有过同样的心境。
唱策之夜,一直要持续到很晚。
七娘吵着要跟来,李白以她“长身体”为由,将人关在被窝里睡觉,虽然他也清楚,等他一走,这丫头定然闹翻天。
李白选了个角落,静静候着,看到被唱名的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旁边的士子便更为焦心起来。他忍不住也伸长了脖子,往良史的方向看去。
这个流程进行了很久,久到李白怀疑自己是不是跟裴稹牛皮吹得太满,遭天谴了。
终于,东方地平线上见亮时,高台上的曹良史往李白所在的方向特意瞥一眼,随即拉长嗓子唱名:“最后一位,绵州青莲人士,李白——及第。”
朝阳初升,天光在这一刻敞亮。
李太白的心飘了大半宿,终于在此刻落地。
唱第之后,礼部便要派人去南院东墙上张榜了。4
这张榜墙高一丈有余,以状元为榜头,列出所有进士及第者。一笔所书,便是满门荣耀。
李白回家接了七娘,赶到的时候,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这里头不止有看榜的士子,也有考官、诸举子的“座师”,以及榜下捉婿的贵胄乡绅。
师徒俩眼见挤也挤不进去,索性老远袖手站着,像是吃瓜的老农带着闺女进城了。
裴稹早就在榜下候着,这时候看到“春榜”榜首,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又扇了自己两耳瓜子,才确定眼前所见不虚。
今年的榜首,竟然有两人!
此刻,围在春榜前的士子们也在谈论着榜头双状元的事情——
“自开贡举,我还是头一次见一榜双状元的情况,今春变化之多,前所未有啊!”
“听闻中书门下复审,便为这双状元吵的不可开交。”
“你们不知道,原本那虞闲做榜首尚有争议,后一位的文章对策倒是得了礼部与中书门下两方青眼,只可惜出身是在”不太行……”
是个商户之子呢。
裴稹听到这几人语气中的小觑,侧目瞪了一眼,使劲儿将他们撞开,冲着人群之外的老瓜农师徒大喊:“十二郎,李十二白!你中了,是今春榜头状元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