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奴听闻…李补阙议亲了。”高力士垂着头开了口,后头的话便好说了,“相中的是安陆许家三房的姑娘,六礼流程已然走到纳征……”
话未说完,李隆基抬手将桌上的熏香炉子掀翻在地,香灰倾倒,呛人的气味顿时充斥满室。
高力士只得闭了嘴,熟练地候在一旁。
李隆基怒气冲冲,负手来回走动:“他李太白一介商户之子,先是胆大妄为,肖想我大唐公主。朕看在玄玄与七娘的份上姑且饶他一命,此子竟还不知悔改。污名皇室之后,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就打算照常婚娶?他哪里来的脸议亲!”
高力士垂眸暗自叹息。三郎这是气糊涂了,要真讲理的话,玉真公主早已大婚,岂不显得七娘子更可怜了。
可惜,这时候的李隆基是听不进去这些的。
玉真公主是从王屋山灵都观归京的。
她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便进宫来拜见久未谋面的兄长。一进门,她先瞧见地上的香炉盖子,压下心中疑惑向李隆基作大礼。
李隆基正在气头上,将玉真亲手扶起来,便要高力士将此事再学一遍。
玉真公主听闻李白要娶亲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只有惊奇,随即笑道:“我当发生什么大事。怎么陛下被李补阙讽谏了两次,便连亲都不许人家娶了?”
李隆基一瞬不瞬地观察着玉真的表情。良久,才缓缓道:“旁的姑且不论,你就不怕那李太白娶了个妒妇进门,再叫七娘受了委屈?”
玉真僵着笑容,不肯承认:“皇兄这话叫人疑惑了,李补阙的家事,我为何要挂心。”
皇家的亲兄妹之间沉默对峙着。
李隆基忽而想起玉真小时候也如七娘一般调皮,却不知打从哪日起,逐渐变成今日这幅不与他交心的样子。若是为了张果,那人不是已经赐给她了吗?
李隆基拢着眉心,只觉心烦意乱,那点最后的耐心便消耗殆尽。他恢复了一位帝王该有的威严,审视着玉真,做出最后通牒:“你当知只要朕一声令下,便能叫高力士带人去取了李白性命。七娘到底流着皇室的血脉,无论是养在宫中,还是去永兴坊‘十王宅’边辟地开府,朕都不缺这点银钱!”
玉真公主听到“十王宅”,神色顿时变得惨白。
她掀袍跪倒在冰凉的殿中,将上身匍匐下去,一直到额头完全抵在地上:“圣人,玉真自从先帝复位之后被封为隆昌公主,便开始享有‘食实封’的特权,至今已有整整十九年。今玉真自请削去公主名号,归还府邸,不再受封邑百姓的供养。”
李隆基气得不行,伸出食指指着玉真:“胡闹!你以为这样朕就拿那父女俩没办法了吗!”
玉真依旧长跪不起:“圣人此言实属误解。”
“昔年太平公主在先帝一朝受封万户,又食七丁大户。一丁纳庸调绢二匹,一年便可得绢十四万匹,几近朝廷收入的两成,因而才会有赐死之后抄家时的瑰宝堆积成山。”2
玉真这是刻意顺着李隆基的帝王思维在进言,显然,这番话出口之后,她这位一母同胞的皇兄便没有先前那般恼火了。
她缓缓舒了口气,沉声道:“玉真不愿如太平公主那般,因身外财耽误了修道的寿数。还请圣人垂怜,就此收回公主府、封邑课户,并削去这身公主封号。”
玉真公主再度拜倒,长叩在李隆基脚下。
做皇兄的高高在上,眯着眸子望向亲生妹妹。
原先,李隆基是觉得七娘这孩子有几分聪慧,当抓在手心里用着,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可如今听玉真提到食封制度,他权衡一番,又觉得区区一个七娘,到底比不上大片的膏肤物产回拢。
当今天子便是如此短视。他在为即将到来的食封制度改革而欢喜,也终于抽空,从心底升起一丝对妹妹的怜惜。
李隆基上前,亲自扶着玉真公主起身:“行了,别跪着了。朕是拿你没有半点法子。”
“若你一心只想要清净,也只愿七娘做个寻常人家的小娘子,朕依你便是。”他如是道。
玉真唇角向两边扯开。
她忍不住想,若果真如此,七娘……是不是就可以离开长安了?
一场娶亲危机,在李白本人不知情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年节将至,为了方便商议开春后的亲事,李家父子一合计,索性带着怜奴和明悦从绵州奔来长安过年,青莲老家只留下一个王娘子看家。
王氏自从李白入仕、步步高升之后,便有些怂下来,这趟没能出门,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天还未亮,深冬的雾气笼罩在长安城上空,叫人只能辨清五步之内的范程。
李白带着七娘早早候在金光门外头。
北方的腊月天寒地冻,李白看七娘又在抱着剑悄悄打瞌睡,便捏着她冻红的鼻尖把人强行叫醒:“说了叫你在家等吧?不能睡,小心着凉了。左右你今晨还没练剑,就在这儿练吧。”
七娘摇摇昏昏欲睡的脑袋,搓搓小手,抽了李白的随身佩剑出来,便开始舞裴旻师祖教过的新剑法。
师祖说了,这套更适合她。
金光门前的雨师坛在侧相伴,七娘一套剑技练完,身上出了薄汗,脑子也清醒不少。
她嚷道:“师父,我记得咱们两年半前来长安,走的也是金光门呢!”
“是啊,一晃眼日子过得这般快。”李白感叹着,视线落到七娘身上,“只有你还是这么一丁点。”
七娘闻言气鼓鼓的,借着剑尖就去扎李白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