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算学、书学、律学这六学隶属于国子监管辖,生源里头不仅有高官之后,也为平民子弟留出了一缕向上攀爬的空隙;而弘文馆与崇文馆却不一样,这二馆是中央旁系官学,所教授的无一不是皇亲贵胄,称得上是大唐的超级贵族学校。
七娘子进到这里头,好处自然是他们父女想不到的多。
可在这之上,陛下选择弘文馆而非崇文馆,高力士却觉得是大有深意。
不怪他多想,开元年间,隶属于东宫的崇文馆内,精通经史书文的博士不计其数,若是真想要七娘子读好书,送到这里才是最优选。相比之下,已经被打压没落的弘文馆,虽然与崇文馆藏书不相上下,到底缺了名师指引差些意思。
若非先天二年那场政变,弘文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啊……
高力士想到这里,心跳冷不丁加速跃了十几下,他透过微弱的宫灯去望身前帝王,正对上了黑暗中满含审视意味的眼睛。
高力士来不及多想,跪地叩首:“圣人,是奴僭越了。”
李隆基在夜色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嗓子,反身往兴庆宫方向折回:“丫头聪慧,若如姑母那般学的太多,可就不是好事了。”
七娘近日刚玩了几次长安“鬼市”,正觉得这生意可行呢,便被提前下值的李白连人带包袱扛着,带去了门下省弘文馆。
李白也没办法,一路苦笑解释:“这是陛下特意开天恩。方才来传旨的宦官说了,‘稚子李乐央献岩盐之法,当得此赏’。这是天子恩赏,容不得你拒绝,且受着吧。”
七娘病了一场,蛮劲儿恢复的倒是很快,小牛犊子一般在李白肩头尥蹶子:“我不要我不要,他这叫恩将仇报!”
李白连忙将七娘的嘴给捂上了。
好在这时辰路上行人少,该当差的当差,该做生意的做生意。李白拧了七娘的耳朵一下:“什么话都敢讲。要不是你趁着长安城试行新政,搞出个什么鬼市,能引起陛下的注意嘛?我看你就是活该。”
七娘扁扁嘴,超小声嘟囔:“陛下可真小气。”
李白气道:“你想从朝廷手里取走一部分税收,还嫌人家小气。”
他也是刚知道,七娘初一十五夜里带着病坊跟屁虫们做的事儿,其实就是帮着小商小贩在避税。
左不过一些吃穿用度上的小物,世家吞并土地后,少交的税零头都比这多。
可朝廷若是看重,那它就是大钱。
李白不由叹了口气。
也不知七娘这回是心血来潮为了行商,还是看着底层百姓挣扎在温饱线,动了恻隐之心。
私心里,李白更希望是前者,就让七娘的童真来得再久一些。
快走约莫一刻钟,李白带着七娘到了弘文馆门前。
开元十三年,集贤殿书院兴起之后,弘文馆便没落的不成样子,往日繁华都已经化为梦幻泡影。大手牵着小手拾阶而上,递了文状之后,便有令史引路,带着七娘和李白去寻弘文馆馆主。
进门之后,李白才觉得眼前一亮。
贞观年间便开始加设修造的屋宇楼阁静静伫立于一方,百年来一如往日,守护着整个长安。庭院空地之间,生着数株粗壮高大的槐木与古柏,一看便上了年纪。
鸟鸣声响起,让人如入空谷。
七娘也很喜欢弘文馆内,暂且忘记了上学的烦恼,赞叹道:“哇!小喜一定很喜欢这儿。”
李白挑眉:“你读书还想带鸟?”
做什么美梦呢!
七娘抱臂于胸前,发出好大一声“哼”,惹得前头引路的令史回眸笑了:“郎君有所不知,弘文馆内,从馆主到我等流外官,都推崇亲近自然的道义,带只鸟来也是可以的。”
七娘一蹦三尺:“好耶!!!”
她忽然不讨厌上学啦。
馆内官员都如此说,李白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越发对这处修学之地好奇起来。
令史便笑着为他们介绍:“咱们弘文馆隶属于门下省,原本叫做修文馆。贞观年间,太宗启用侯孝遵、许敬宗为经史博士,虞世南、欧阳询为书法博士,从京中三品以上勋贵子弟中挑出二十四位授课,便是弘文馆。”
“今日,弘文馆前盛况虽已不再,学官们的真本事却是不输其他官学的,西南角上那座藏书楼内,亦有许多崇文馆也见不到的孤本。”
说完这句,令史便停驻在一处小院外,叩门三声之后,里头传来一声允。
李白带着七娘进了门,弘文馆的崔馆主已经坐在小院煮上一壶茶候着了。
李白压着七娘的头见礼:“叫人。”
七娘超大声:“阿翁好!”
李白小声提点:“啧。在弘文馆内叫什么阿翁,叫崔馆主。”
“啊?你说啥?阿耶大点声!”
“……”
崔馆主是个精气神很好的小老头儿,闻言摆手:“不碍事,我这里加上七娘子统共三十个学生,想称呼什么都可以。”
李白也不是真的在乎礼仪规矩,只怕七娘因此吃苦头。闻言便放心了。
崔馆主将陛下交代的一应事务都告知李白之后,沉吟片刻,道:“今日已经下学,不如先去拜见几位学士和讲经博士,请他们为七娘子定下这一年的必修与小中大经科目,再从藏书楼借了书册回去。”
崔馆主笑吟吟地抚着白胡子,七娘却觉得他好可怕!
什么必修、小经、中经、大经的!她才不要学这些呢。
然而李白却已经率先应下了。
崔馆主扭头喊:“校书郎,那便烦你带个路,引她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