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却并未纵她?说完,抬手虚扶起她?,“侃云,不必多礼。”她?的声音温柔而?有力,却教焦侃云一点也生不出亲近,只觉如蛇盘耳。她?想?过,楼庭柘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显得尤其好说话,可他平时对待党羽与?侍从,与?他的母亲待人一般无二。
“一路赶来辛苦了,坐吧。”贵妃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侧,吩咐手下的宫人侍奉热茶,再回过头静静地打量她?片刻,视线落到她?的耳畔,一顿后,竟轻笑了一声,“怎的这样匆忙,左耳的耳坠都忘记戴了?”
焦侃云目露讶然,抬手摸了摸左耳垂,便要下跪请罪,贵妃按住她?说不必,她?感到歉意,“娘娘宽厚,臣女出了此等?疏漏,实在愧对娘娘的盛情?。只是隐约记得出发前?,衣装佩饰皆得当,许是入宫前?车马过街,路途颠簸,落在哪里?了。”
她?本意是想?说入宫前?掉了,首领公公却忽然轻唤了一声娘娘,为焦侃云辩解道:“入宫时,奴才瞧着,是在的。”又?侧目朝手下人睨去?,微怒着低叱道:“你们几个,连轿撵都抬不稳?怠慢了客人,还不快赔罪?究竟要脑袋不要?!”
三?言两语,不动?声色地便将她?的过错嫁接给了他人,末流的宫人们没得人权,只得认下,颤抖着伏低身子,磕头求饶。
焦侃云惶惶地看了贵妃一眼,贵妃淡然地垂眸喝茶,不发一言,喝完茶转眸看向她?,抚着她?的耳垂浅笑。仿佛在说,既然出了这个主意入宫办事,当然要有人付出代价。这是后宫中最聪慧的女人,她?无法硬碰,只能服软。
“娘娘的轿撵已足够平稳,如同步入凌霄宫殿的神舆一般。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十拿九稳亦有意外?如影随形,谁又?能预料得到旦夕祸福呢?耳坠终究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娘娘与?二殿下盛邀臣女步入琼华,坐赏凌云之心,才是臣女要格外?珍惜的。”
句句深意,暗指东宫易主。
此话落,贵妃的眼底才流露出了一线愉悦,“既然侃云开?口为你们求情?了,本宫若是不近人情?,倒寒了人心。出去?吧。”
焦侃云心底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可惜了,今日打扮得这般漂亮,如此白皙柔美的耳垂,若无华饰点缀,如何相得益彰。”贵妃略抬手指示嬷嬷,“去?把陛下送本宫的那副‘碧海鲛珠’拿来。”
焦侃云几不可查地一抖,立即坐直了身子,涩然开?口,“娘娘…太?贵重了,臣女当不起。”那是太?上皇征战时自东海掠夺而?来,传闻鲛人唯为挚爱垂泪成珠,帝王多情?,哪来挚爱,本欲世代传于中宫皇后,没想?到教当今圣上赠予了皇贵妃。
她?了解贵妃之意,一时骇然,背后已覆了一层薄汗。
“你当得起。”贵妃从容一笑,风轻云淡地端起她?的下颚,捧定在手心,另只手取下她?右耳的坠子,随后接过宫人递来的鲛珠,亲自为她?佩戴好,“戴上了,便不要取了,下次见本宫,可别?再掉了。”
掠夺之物,光彩照人。
“鲛珠贵重,陛下的心意更甚,臣女不敢夺娘娘所爱,更不敢湮陛下对娘娘之情?。但臣女亦不愿驳了娘娘雅兴,今日便借鲛珠一用。臣女叩谢娘娘锦上添花之恩。”说着,焦侃云不给她?任何堵话的机会,迅速跪下拜谢。
这般分说,为她?戴鲛珠的意图,便大不一样。
贵妃喜欢聪明人,也愿意与?聪明人周旋。她?若高高兴兴地生受了,反倒不配。
遂拉起焦侃云,将取下的那只红石坠子放在她?的掌心:“说让你来尝尝糕点的,这会儿?快入午时了,一起随膳用过吧。陛下在御书房与?人议事,一向是这个时辰放人的。柘儿?也在那里?,还不知你来了,不如你替本宫送一盏翠峦沁过去?,与?他同回。他出来,看到你戴着鲛珠相迎,应该会很高兴。”
已然驳了皇贵妃两回,再二不再三?,不可再驳,焦侃云识趣地点头应好。也好,陛下遣散群臣,一般会将皇子留在最后再说上几句,若是先遇上了虞斯,还能找机会问他事情?。
焦侃云清楚从琼华宫去?御书房的路,贵妃指了个宫人替她?提屉盒,并嘱咐宫人跟到殿外?,而?后离开?就好。她?不愿宫人从旁煞风景。
到了地方,焦侃云接过屉盒,目送宫人远去?,偏午的日头刺得头皮发麻,每回入宫又?都要穿得端庄规整,几层衫子捂下来,她?热得受不了,找了个比人高的铜狮倚着,躲在阴影下,用手狂扇起风。
不消多时,御书房的门咧开?一隙,渐渐有窃窃私语声传出,放人了。她?探着脑袋望去?,眸光一亮,猜对,果然是虞斯先出来。
辛朝官员,四品以上皆穿绯袍,只以图腾细分品阶。
绯红将虞斯的少年意气衬得恰到好处,甫一出门,他便偏头褪下冠帽,抱在手中,高束的马尾又?长又?直,墨发垂坠在劲细的腰上几寸,若是细看,还能发现他将额间的碎发都用线夹别?了起来,此刻垂落几丝,被风拂起,他迎着风微眯了眯眼睛,立于凡俗之间的俊挺神官,便有了动?人心魄的鲜活。
“咳。”焦侃云轻咳一声,虞斯面无表情?地朝前?走?,眼珠子却立时平移,侧目向她?。下一刻,扯了扯唇角,端着下颚淡定地走?了过去?。
焦侃云轻问,“怎么样?陛下可有说什么?”
虞斯挑眉,“你不先问问我,到底有没有懂你的深意?”
焦侃云蹙了下眉心,“忠勇侯若是连这都领悟不到,我便要怀疑那日戳穿我的另有他人了。”
虞斯轻笑,“红石作心,隐之于藤。如今太?子既去?,谁能知道他的心意呢?谁又?敢揣测他生前?要找思晏,是因为喜欢思晏?我将太?子心仪思晏之事隐去?,只同陛下说了太?子在找她?。便是我不敢揣测先太?子之心,只按实情?禀之,算不得欺君。”
他听焦侃云说太?子心仪思晏,所以一直代入太?子的视角,认为太?子找人是因爱慕。可若是不知太?子心仪,那太?子找人,便只是纯粹地找人。焦侃云也是急中生智,想?起阿玉从未直言过喜欢,既然如此,她?不禀这份真情?,也算不得欺君。
陛下只会关心太?子为何要找思晏,思晏身上又?有何线索。不会教她?陪葬,更不会将失子的悲切加诸在思晏的身上,那么,陛下想?用尽法子折磨她?来拿到线索的可能,便小了许多。
焦侃云赶忙追问,“还有呢?如何让思晏作饵的说辞呢?”
虞斯接着道:“你那颗被层层束缚的玛瑙,隐喻当真是奇多。我说,我将安排思晏作困兽之饵,使其被绝杀道围剿,但为了留存住她?这条线索,不会真教她?死,只会安排她?诈死,如今已有布置。如你所料,陛下说,一切交由我安排,务必拿下这批潜入樊京的杀手,且要护住太?子案的关键线索。”
焦侃云放下心,是她?要说的意思,“行。如此既不算欺瞒圣上,也拖上了一拖,待出宫后,我再与?你协商下一步。对了,我的耳环呢?”
虞斯双手抱臂,“看过之后当然是给你放回原位了,否则你遣人来找,却从本侯的身上落出来了,本侯岂不被你害死?”
焦侃云咬着极为清晰准确的音,吐出两个字,“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虞斯,“你知道那条宫道每日会有多少不甚贪婪的宫人经过吗?那可是银色与?红色式样的,我十分喜欢的一对耳环。”
虞斯狭了狭眸子,笑睇着她?,“是么?小焦大人一向慷慨,既然是自己丢的,别?人捡到当然是别?人的了。人家每日在宫中提心吊胆,要攒银钱也不容易,怎么好说人家贪婪呢?”
他分明是故意。焦侃云气得牙根痒痒,“旁人不贪,属你最贪!”
虞斯心情?大好,颇有扳回一城的惬意。
那日,他顶着巴掌印回去?,忠勇营尽数一幅天塌了的表情?,询问缘由,他总不能跟人说自己对焦侃云说了些什么讨打的话吧!遂同人讲:“不方便说,总之是,与?武人的一些切磋。”
最后还是章丘把五指伸出来比划了一下大小,“这也不是男人的手啊?焦姑娘打你了?”
这么明显?怎的就不会是其他姑娘打的?虞斯赖在楼思晏身上,“思晏吧,传出去?好听些。”
那厮忍笑忍得都快把桌板给抠烂了,“想?要维护姑娘家的名?声还不简单?”
隔日,整个忠勇营都在传,侯爷被全樊京愤懑不平的姑娘们套着麻袋揍了一顿,浑身上下都是伤,幸而?护住了脸,只落下一个最浅的巴掌,没有破相。
如若不是发生了绝杀道潜入樊京之事,可以借故忙碌,离开?忠勇营,他都不敢想?,营众看他的神情?,将是何等?的幻灭。
如今,他侧目瞧了吃下暗亏的焦侃云好几眼,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最后清了清嗓子,看看天,“出宫么?本侯顺路,可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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