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人,现下李贵妃和太子,正在内殿陪圣上用膳,圣上近来身子不佳,好不容易这会有些胃口,皇后娘娘说,大人不如等圣上用罢晚膳,再去禀告案子进展。”
盛从周望了望庭院花树,被华灯映照的枝叶分明,隐隐可见内殿灯火璀璨,再看看这掌事宫女,分明是从他进宫开始,就得了消息,可见李皇后能在后宫立身,自有其通天本领。
只是,前几日,盛从周多番求见,皇后都以病推拒,此番提点,不知是何用意。
“娘娘说,前两日偶感风寒,不敢见人,今日身体稍安,已经恭候大人多时,请大人前往坤宁宫一叙。”
盛从周摆了摆袍袖,跟在掌事宫女身后,袖中那块玉佩,此刻被他捏在掌心,温热细腻。
到了坤宁宫,便见宫门紧闭,葳蕤草木,掩映着重重回廊,画帘遮匝下,点着几盏灯,烛火摇曳,墨影铺地,朦胧中隐现几分孤寂。
和月明如昼的乾清宫相比,偌大的中宫,竟有些荒芜之感。
待穿过漫漫回廊,便见庭院中的藤架下,皇后正坐在石案一侧,面容柔和,眉梢挂笑,光影淡淡中,她浑身上下皆散发着从容,不见半分被李贵妃压制的落魄。
“盛大人,请坐吧!”
盛从周依言坐下,皇后屏退了随从,竟是亲自为他奉茶。
“玉佩的事情,多谢盛大人!”
盛从周眸光幽深,不置可否。
“看来皇后娘娘也在试探,本座有没有证据?”
皇后却越发笑容温煦。
“本宫一早就知道,盛大人必然没有证据,因为本宫并未给灵台郎,下达过任何指令。本宫召见钦天监,只是这一年来,越发觉得身体孱弱,大限已至,不过寻常问问天象而已。”
“本宫听闻,先皇后病逝前,金星迭刃,冬孛破宫,钦天监说,这是崔灭薪火之木的征兆,果然先皇后,于那一年病逝了。”
李皇后谈论此事,眸中有些悲凉,“只是,本宫是福薄之人,恐怕纵然日薄西山,天命也不会降下征兆。”
盛从周并不多言,他不信天命,也知道李皇后,断然不是相信天命之人。
见他没有反应,李皇后接着道,“盛大人,玉佩之事,你既然未禀告圣上,想必也是知晓,此事不会陷本宫于艰险,却会助长李首辅的气焰”
未及李皇后说完,盛从周就淡淡道,“锦衣卫只听命于圣上,并不参与朝中纷争。请皇后慎言。”
“t可盛大人没有在此时上告,便是在都察院和李首辅之间,做出了选择。”
她眸中清亮,面露几分哀求之色。
“盛大人,本宫今日所求之事,无关朝堂纷争,也不会陷大人于不义,只是,姚时起乃是沈监正的爱徒,本宫感念沈监正当日,为本宫仗义执言,只求大人,让姚时起死得痛快一些。”
“姚时起的案子,由圣上亲自批薄,判处凌迟处死。圣上不让他痛快,本座也是无法。”
“盛大人,本宫知道昭狱的审讯,他必然此前受了许多刑,若是熬不过去,死在昭狱里,盛大人屡破奇案,屡建奇功,圣上必不会怪罪,也不会怀疑大人。”
李皇后说完,哀叹了一声,温婉的眼眸中,空空荡荡,令人心惊。
“故人已逝,本宫只能为他做这些。且当日姚时起,也是感念本宫辛苦,才会行差踏错,本宫懊悔不已!”
“娘娘向来手段高明,当日能让沈监正为娘娘撞柱,此番,沈监正的爱徒,也算是替娘娘在和李氏的斗争中,扳回一局,娘娘不过只言片语,就能掌控人心,实在令本座钦佩。”
李皇后只定定看着盛从周,并不反驳。
“圣上此番,还是压下了此事,本宫只是可惜,不但苏大人白白受伤,便是盛大人此前在平阴县所为,也是白白浪费了。盛京城的这场大火,终究是没有撼动李氏父子的根基,实在是可惜呀!”
烛火摇曳,画帘低垂,映照得她半边脸朦胧半透,平静而骇人。
盛从周不愿多费口舌之争,只道“娘娘若是无事,本座就先行退下了!”
他撩袍站起身,皇后并不阻拦,只是声音温婉道,“本宫所求之事,请大人再考虑考虑。”
见盛从周并不应答,皇后娘娘也站起身。
似乎寻常聊天般,淡淡道,“七日前,本宫特意于宫中,邀请了伯阳王妃,王妃在与本宫闲聊中,无意提及王府承袭王位一事,似乎有意让世子,早点承袭伯阳王封号,免得王府无人支撑。本宫说,功勋之家,承王袭爵,要么年满二十岁,要么便是家主已逝。”
见盛从周回头望着她,皇后满意地笑着说,“本宫必不会,白白欠大人人情,伯阳王府的案子,本宫也听闻了。权力面前,何来亲情?伯阳王若是云游四方,那世子必然要等到二十岁才能袭位,可伯阳王若是已经死了,世子随时都能袭位。”
盛从周脑中豁然开朗,棠梨说,若是伯阳王妃是凶手,就须得找出她为何杀人,又为何主动让人发现王爷尸骨的原因,否则无法解释她的矛盾之举。
听闻皇后此言,他便明白了,陆念珠急着让世子,早点承袭王位。
他望向李皇后的目光,不由有些凝重,仿佛在看一具鬼魅。
“盛大人,本宫也是无法,盛京城的大火,这么快就被大人熄灭了,可李贵妃一家独大,本宫也想活下去呀!”
四坊观案19
“娘娘想要活下去,葬身火海的平民百姓,也想活下去!”
盛从周一双眼睛,如淬着寒冰,冷峻寒芒,噬人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