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顿住,觉得尘埃落定,多说无益,便改口道,“你小小年纪,就有此番见解,已实属不易,是本官苛责了!”
“大人谦虚了,大人心系下属,是薛长官之福,也是民女之福!”
棠梨清水般的双眸,凝视着盛从周。
那双眼里清澈无杂质,几乎能瞥见映下的倒影,光随影动,涟漪轻漾,盛大人心里纷纷扬扬,如柳絮乱飞。
“大人?大人?”棠梨唤了一声,他方回过神。
“大人,纪镇抚可招供,为何纵火烧死我家人?”
“没有,他只说是想教训魏棠樾,失手所为,至于李明堂,他是奉李延青之命,杀你灭口,似乎是收拾残局,掩盖此事。本官推测,下达命令之人,来自京中,且位高权重,因东关卫所距离平阴县最近,所以便将任务交给纪镇抚办理,可差事出错,你侥幸活了下来,还告去官府,李延青迅速出面,下令李明堂务必让你死在狱中,了结此案。”
“纪纲是个莽撞之人,我略微试探,他便露出马脚,最后反而连带出袁都司,可见此番,他们也是措手不及,才会连番出纰漏。”
棠梨心想,其实没有出纰漏,真正的魏棠梨,已经死在了戒律所,死在了杖棍之下。
而自己若不是得盛大人相救,也死在那暗无天日的死牢中。
权势压人,如泰山压顶,平头百姓,一勇当之,亦如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可棠梨破卵而出,终有撼动大山那一日。
“大人,可以让我去审问吗?”棠梨眼中闪着愤慨,握紧拳头,似要将这些人捏碎。
盛从周见她满脸盛怒之色,煞是有趣,随即笑了,眼神缱绻,只觉此种心境,自己少年时也曾有过,蚍蜉撼树,方知势单力薄。
“不是本官不允,而是本官擅自押人,已是逾矩。若是动用私刑,圣上那里也难交差。且本官看着,纪镇抚倒是知道幕后之人,可他是莽夫武将,抵死也不会说,本官却不能真叫他死在手里。至于李延青,他是李贵妃的亲堂哥,又没有直接插手此事,本官没有立场严刑逼供。”
“哦”棠梨闷闷应下。
正待要问那些妓坊如何处理,门房来传,季风回来了。
盛从周双眸微眯,长睫如墨挑染,定定看着季风走进来。
“禀告大人”季风行了个躬身礼,能看到他衣襟被汗水浸透,面色疲惫,风尘仆仆。
“大人,薛言去摘星楼前,见过一位去京城探亲的故人,此人如今在京中开了家包子铺,卑职寻到他后,他说自己曾受醉花楼花魁柳月绮所托,送过”
“此案已结,如今卷宗由魏姑娘在整理,你若有补充,可去找魏姑娘补报。”
季风虽诧异结案之快,也不知为何魏姑娘,会插手锦衣卫的事情,却也只是呆顿片刻,接着补充道,“大人的折子,卑职上呈通政司后,通政使杨大人告诉下官,圣上看完后下了密旨,宣旨的管事太监刘公公,再过半日也就到了,卑职先行回来告知大人一声。”
“还有,京城发生了大火,圣上大怒,卑职听杨大人的意思,圣上想要大人回京查这个案子,渝州府的事情,恐怕要由都察院苏大人来料理后续事宜,只是”季风瞥了一眼棠梨,似乎有所顾忌。
“但说无妨。”
“苏大人若是奉敕查办,那大人的一番成绩,不是要白费了?”季风有些担忧。
盛从周却抚了抚手上的扳指,脸上全然是凉薄的笑。
“无妨,这是圣上的美意,本座只需受着就好!篓子好捅,善后的工作,并不好做,苏大人清廉孤直,由他来受理,甚好!”
季风眼中困惑,一闪而过,只觉大人反应平淡。
盛从周却望着远处,云遮雾笼,灰蒙蒙的一片荒山,看不清景物,却也知山在那里。
季风顺着大人的视线望去,只见到近处的枝叶上,一只麻雀在啄食虫子。
“说说这场大火,是怎么燃起来的?”
季风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
“回禀大人,这场大火起因莫名,却十分凶猛,从南边太平巷,一路烧至河坊外街,上至王公贵族之家,下至平明百姓,商贾通铺,足足上百户人家遭难,就连东华门街也遭了火,贡院霎时烧毁了大半,圣上听闻后,雷霆大怒,斥责了礼部尚书赵光谱大人,救火不及时,杨千户还被圣上罚了一年俸禄。”
“可有百姓伤亡?”
“卑职离京时,已有数十人受伤,十余人死于火场。”
“现在何人负责此事?”
“现由京畿衙门协同杨千户在查失火原因,已经过了三日,也未查出具体缘由,倒是处死了许多失职官吏,杨千户还挨了三十个板子,京中如今风声鹤唳,人人惊惶难安。”
盛从周把玩着手中青玉扳指,那玉石透射出幽幽光泽,诡异而神秘。
浮光掠影间,他望着天边,道了声,“起风了!”
棠梨也抬头去看,只见天边,云波诡谲,淡淡云气,裹着丝丝雨气,倒是要下雨的前兆!
三更鬼火01
白墙黑瓦的县衙大堂上,一片乌云正缓缓压来,棠梨置身雕花漏窗的阁楼内,也能感受到弥漫的湿意,到了傍晚时分,一辆通体乌黑的桐油马车,停在了县衙内堂,便立刻有马夫掀开帘子,去搀扶马车内的人。
刘公公从车内下来,他看起来年约五旬,因常年不见光,身材矮小,面白无须,倒是保养的极好,身材不瘦不胖,脸上也全无皱纹,堆起满脸笑意,看着十分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