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家中遭难,来四坊观祈福,一把年龄,三跪九叩首,身体吃不消,却也在大帝面前用尽诚意。可不曾想,又卷入官司命案中。
今日午间,听闻锦衣卫传唤,她拖着病躯,颠簸回四坊观,一番折腾,让她颇感大限已至,命不久矣。
常夫人见婆母落泪,也跟着哀哀戚戚,身后三个孩子,更是呜呜咽咽,哭成一团。
孙婉的一双儿女,本来乖巧窝在母亲怀里,此刻,最小的儿子,听见其他孩童哭泣,也跟风哭起来。
盛从周面色一冷,身后立着的锦衣卫,齐刷刷抽出雁翎刀。阵阵金铁相撞,刀光交错,气引千峰,将厅室震颤如地崩。
这些官家贵妇们,未曾见过这等仗势,皆被吓得面如死灰,便是小孩也圆睁着眼,被大人捂住了嘴,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
盛从周原本淡漠的眸子,弥漫着阴桀。
“若是不愿在此间交待,那便去昭狱交待,昭狱多得是让人死不了,也不敢哭的手段。”
他的脸色阴沉,语气森森,眼睛里迸发着骇人的寒芒。
“盛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盛大人查不出真凶,就要拿我们泄愤?”
荣安郡主刚刚哭过,红着眼睛质问,涴涴清风,楚楚可怜,又自有一段妖娆的风情。
棠梨心知,盛大人对荣安郡主咄咄逼人,是素来知道她的秉性,可落在这些人眼里,就显得大人欺辱伯阳王府如今无人,若是传了出去,老伯阳王的忠烈名声,更是足以让盛大人,沦为外人口中的鹰犬小人。
她心有不忍,站出来道,“大人只是寻常问话,倒是郡主处处回护蒋侍郎,知情的人,自是知道郡主对蒋侍郎兄妹仗义,不知情的,还以为郡主恋慕人夫,心系蒋侍郎呢?”
“你混说什么?本郡主要撕烂你的嘴!”
“蒋侍郎以忠孝清白见称,名德无玷,岂容你诋毁?”
荣安郡主声音发颤,她秉性嚣张跋扈,却常年置身道观,心性简单,言辞无状,可周围人都哄顺着她,从未有人这般放肆,处处让她下不来台。
“郡主不顾惜自己清白,倒念着蒋侍郎的名声,真是让人动容!”
棠梨悠悠看向蒋侍郎,后者虽然如坐针毡,却并不出声维护。
棠梨只觉这荣安郡主,天姿国色,为这样的男人,作践自己,实在是可叹可惜。
荣安郡主却并不领会她的t点拨,气急败坏道,“你说我维护蒋侍郎名声,是心仪人夫,那你处处护着盛指挥使,又是何居心?”
盛从周本待出言制止,可听见此问,一时怔住了,不由去看魏棠梨。
棠梨目光平静,面向郡主,一字一顿道,“我敢承认自己心慕盛大人,郡主敢承认自己,心仪蒋侍郎吗?”
她和盛大人,男未婚女未嫁,她抛头露面,已是逾矩,说自己心慕盛大人,于礼不合,也人之常情,不碍王法。可郡主声称入道,却和人夫厮混,却是如何也不容于礼法的。
荣安郡主一时顿住,望着魏棠梨的眸光,难以置信。
她在最爱慕蒋侍郎的时候,被母亲棒打鸳鸯,那爱意如此浓烈,不死不休。却从来不敢人前表露,竟不成想,会有女子不顾名节,当众示爱。
若是,当日,她也有这般勇敢,是不是如今,如今,不必如此,觊觎人夫,不见天光。
她有些失魂落魄的看向蒋侍郎,而他清风明月般,盯着瓷碗里的茶,那般皎洁,那般淡然,只有自己如同一只疯狗,对着月亮狂吠狴犴。
她的嫂子伯阳王妃,见郡主神情木滞,半将她抱在怀里,慈母一般庇护着她。
“盛大人见谅,是妾身的过错,妾身刚刚提及郡主父兄,不由想念夫君,也不知他云游四海,现下住在何处,衣食可安?心里不由一时哀苦,没能忍住悲戚,妨碍了盛大人办案。盛大人若是发难,一应冲着妾身来,郡主纵然无父无兄,也不是谁都能折辱的!”
她姿态端庄,三十五岁的年龄,保养良好,隐隐的细纹和老态,只增加了沉稳和持重。手上一串檀香木佛珠,越发衬得她慈眉善目。
现下,她目光严肃的望着棠梨,当家主母的威严和气势,彰显无遗。
棠梨心里一紧,有什么卡着的关窍,似乎豁然松动。
她立时躬身作揖道,“是卑职唐突郡主了,还请王妃和郡主恕罪!”
她本来无意冲突,只是见不惯,那荣安郡主,处处回护蒋侍郎,又陷盛大人于不义处境,才会出言不逊。
此时,她心里有了思量,急于解决眼前麻烦,认错态度就很丝滑。
伯阳王妃本不欲纠缠,见她进退自如,也是一笔揭过,就此作罢的意思。
唯有盛从周,在巨大的震颤中,久久回不过神。
他心中震颤过后,是酸涩、酥麻、胀痛,似乎因为自己迟钝,方才让她今日受辱。
可他细观棠梨面色,并无半分窘迫和难堪,心里一时又有些纷乱。
“大人,今日天色已晚,不如让贵人们回去休息,若有什么疑问,明日再问也不迟!”
棠梨心里有些思量,需要禀告盛大人。又见眼下再问下去,也是徒劳,就想先行将人遣散,明日再单独询问。
盛从周思绪回魂,做了个散去的手势。
孙婉却面向盛从周道,“盛指挥使,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四坊观到底不比京城,幼子体弱,家中又已蒙学,不能在此多做耽搁!”
她所问的,也正是其他人想问的。
盛从周淡淡道,“自然要等此事查明,诸位才能离开四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