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大约和老妪说过情况,二人离开后,老妪也没有多问,默默干活。
棠梨喝完热水,嗓子舒服很多,呼吸也清亮一些。
她往木床外趴了趴,伸出脑袋,老妪便用脂麻叶反复搓洗,黏糊的叶汁涂满头皮,又被清水一遍遍冲刷掉,棠梨顿觉舒爽很多。
见这老妪,捧匜淋水,盥卒授巾,干练麻利,棠梨便请她替自己拭身,再帮忙上个药。
老婆婆给棠梨脱去褴褛衣衫,显然也被伤口吓坏了。
“娘子,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棠梨懒做解释,只漫不经心糊弄一句,“被衙门冤枉,挨了板子。”
老妪拿来剪刀,将黏结皮肉的衣服,一点点剪掉,用热湿布擦拭血污,棠梨疼得直抽搐。
就听这老婆婆叹息道,“娘子的夫君,真是疼惜娘子,竟不嫌弃!”
棠梨正纳闷,夫君?嫌弃?又听她道,“我那女儿,若是有娘子半分福气,也不会那般可怜!”
“你女儿怎么了?”棠梨自动忽略前半部分,着实好奇她女儿的遭遇。
“我那女儿,也同娘子一样,被叫去班房问询,吃了棍棒,我那没良心的女婿,就嫌她失了贞洁,竟五两银子,将她卖给了暗门子。”
我靠,这不是贩卖妇女吗?棠梨怒从心起,刚想拍床板,身上动一下都疼,她默默咽下了不忿。
“那后来呢?”
“我日日卖饮子,也给人篦头,攒了些银子,想赎她回来,可也不知她被卖到了哪一家?”
“哪一家?暗门子很多?”棠梨原身还是姑娘家,自是不解这些。
“娘子有所不知,本朝禁止官员狎妓,达官贵人们不敢去官妓那里,便有了家妓和私妓,远的不说,光是这小小平阴县,几乎每条巷子里,都有租窑子雇伙计,买几个姑娘,就开张的私妓坊。妓院的老鸨又称假母,母女关系相称,便是官府也管不了。我一家家找过去,那老鸨不让进,我也没法。”
老妪抹了抹眼泪,棠梨也觉心涩。
大靖原是有规定,凡妇人犯罪,除犯奸及死罪收禁外,其余不予收监。要么交给丈夫收管,要么交给亲属邻里收管,就是看重女子贞洁,不能随意传唤施刑于女子。
可上面管着官员狎妓,导致私妓成风,有买卖就会有伤害,本是为了保护女子贞洁的律法,就会变相迫害女子。
女子进一次班房,挨顿板子,失了贞洁,没有去处,就只能求假母庇护。
如此,两条律法,完美闭环,是一点不给女子留生路。
棠梨双目燃着烈火,红莲般灼人,又一点点化为萧疏墨色。
这便是她穿越的时代,要面对的处境。
“婆婆,你女儿长什么样子,等我好了,我帮你找!”
那婆婆自是不信她,可思女心切,还是絮絮叨叨讲起,女儿的音容相貌,平生往事t。
棠梨着她取烧剩得碳木,细细磨完作画,比铅椠好用。
根据婆婆的描述,又细观婆婆的面相,棠梨很快画完,又反复改了几回,那女子的面貌便真切起来。
这女子面容亲切,含娇藏俏,嗔视有情,怒时若笑,不十分美丽,却八分温婉。
老婆婆看完,顿时热泪盈眶,不停抚摸着画像,喃喃道,“娘子,太像了,太像了!老身有了这画像,就像亲眼看见了女儿一般!”
“婆婆,你那女婿,是不是面容温和,儒雅体贴,以往对你女儿很好,对人也很有耐心?”
那婆婆忙不迭点头道,“娘子,你如何得知?我那女婿,过去温声软语,连声重话也未对我女儿说过,谁知竟这般狠心!”
棠梨垂眸敛目,心下怅然。
她在警校时,导师常说的一句话是,相由心生,由相观心,以心画相。
所以,画像师务必谨记三个准则:个性铸就面相,行为反映个性,个性主导行为。
如此,杀人动机,杀人手法,杀人路径,都是有迹可循。
顶级模拟画像师,也是心理侧写师。
只是,如果她的猜测准确,那这平阴县,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
一念嗔起04
暖阁熏香,旖旎华贵,绫罗绸缎铺地,红绡罗帐翻飞,上一刻,还如坠云山幻海,雾里翻浪的李县丞,此刻光着上半身,跪在床榻之下,哆哆嗦嗦,直冒冷汗。
盛从周一身漆黑锦衣,威严地坐在鼓凳上,他的目光锋利如刀刃,穿透屋内摇曳的烛光和暗影,冷酷地盯着面前跪地求饶的人。
“大人,卑职真的蒙在鼓里,要是卑职知道,那薛言是锦衣卫的人,哪里敢有半点逾越?卑职供奉着还来不及呢!”
“大人,卑职真是冤枉啊!薛长官塞给狱长五十两白银,换了个狱卒的差事,隐瞒了真实身份,您说说,这怎么能怪小人疏忽不周呢?”
盛从周沉默如冰,满脸冷寂,深渊一般骇人。
指尖轻敲桌面,伴随窗外转轴拨弦之声,浮浮沉沉飘入耳畔,更是战鼓一般,击打在李县丞的心弦上。
他如闻催命符,迫于威压,喋喋不休讨饶。
“大人明察呀,去岁那场鼠疫,来势汹汹,感染者,饮食不进,目眩作热,呕吐不止。李县令也是无法,多番请示知州知府。怕殃及更多无辜百姓,知府下令,将感染的患者,聚集在土地祠焚烧。这可是上面下达的指令,我们也是严格执行呀!”
“那薛言不不不,我是说薛长官,他就算没被烧死,感染鼠疫也活不下去呀!”
盛从周冷笑一声,李民洲觉得脖颈微凉,缩了缩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