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应该坐着顾未辞,现在,却空了出来。
重华殿里酒过三巡,乐师奏响喜乐之曲,二皇子三皇子举杯而碰,一派热闹繁盛之景。
宫门外,顾未辞扶着执墨的手上了车,在天漏了一般的滂沱大雨中,合着暮色笼罩的影,背对宫门离去。
车子行了一会,靠在软靠上闭目养神的顾未辞忽然唤执墨开窗。
执墨愣了愣,没动,劝到:“世子刚刚可是又吐血了,咱们为免得席间失仪都向礼部告罪中途离宫了,怎么还能开窗呢,风大,雨冷,受不住的。”
“闷。”顾未辞恹恹低声,“开一点。”
执墨只得把车窗推开了点。
虽然只开了一指缝,但雨仍然强势地穿过缝隙落在车内,窗下那一处很快洇出了一片湿痕。
像一轮弯月。
顾未辞抬眼,看向窗外,默然了许久,忽然开声道:“停车。”
执墨措不及防地“啊”了半声,忙不迭地唤松风停车,又回身问道:“世子是要买些什么东西么?我去。”
顾未辞摇摇头,对执墨道:“给我伞。”
执墨摸不着头脑,狐疑着从车内放置出行杂物的檀木箱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来。
顾未辞又摇摇头,道:“刚在宫内他给你的那把。”
“那把伞面且湿着呢,我放在车前了。”执墨答,又拦住想要屈身掀开车帘的顾未辞,“风大雨冷,世子是要下车?”
顾未辞点点头,掀开了车帘。
帘外凛风瞬息扑来,顾未辞吸了口冷风,不由得轻轻咳了两声。执墨哎唷一声,抢前出了车厢,拦住顾未辞:“世子要做什么?我去就好呀。”
止住咳嗽,平稳住五脏六腑翻涌的不适气息,顾未辞轻缓但不容违拗地开口:“伞,给我。”
接过执墨不情不愿递过来的伞,顾未辞撑开伞,下了车。
他回身,向车子刚刚经过的街面快步走去。
执墨不明就里地跟在他身后,还是忍不住嚷:“世子,你穿得单薄,少经些风吧……”
他话落音,顾未辞在蜷在屋檐下躲着雨的看着不过十岁的小男孩面前停下了步子。
屋檐无法全然挡住大雨,衣衫褴褛的孩子半身已经湿透,冷风扑来,冷得牙关打颤。顾未辞把伞倾向他,替他挡住了砸落的大雨,缓声问道:”风大,又冷,怎么躲在屋檐下而不回家?”
男孩张了张嘴,不知所措地看顾未辞,又看顾未辞身后的执墨。执墨给他一个宽慰笑意,道:“这是我家世子,放心,他不是坏人。”
顾未辞又缓声问道:“你爹娘,还在么?”
小男孩摇了摇头,脸一皱,脸上未干的雨水很像他的泪。
顾未辞又问:“若我说我带你走,给你安排个栖身之所,你愿意信我吗?”
小男孩愣住了,过了一会,他猛地抓住了顾未辞的衣角,迭声道“我信!我信!”
说着又发觉自己的手上都是泥水,这一抓,竟是把顾未辞的衣服弄脏了。他立刻又慌了,马上松开手,下意识向墙角缩了缩。
顾未辞安慰道“无妨,别怕”,对执墨道:“让松风把他安排去有靠谱的沉稳长者能看护照顾的庄子,教他些自立的本事,他若有心念书便让他念。另外每月给他拨好能安稳度日的银两。”
男孩听着,眼泪瞬时涌了出来,又抓住顾未辞衣角:“这么好的地方,是贵人的家吗?”
顾未辞摇摇头:“我家马上要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京城。你去的地方也很好,带你去的松风哥哥也会时常去看你,放心,不会有人欺负你。”
说着,他把手里的伞递到男孩手中:“这伞你且用来挡雨,雨停后也可卖了,换点银钱自己收着。”
松风下了车去送男孩到城南庄子安置,车夫继续打起了马,执墨回到车厢里,刚坐下,顾未辞轻声开了口:“爹已经得了皇后的准许,我们不日便将前往夏州,终此一生该是不会再踏足京城了。夏州距离你家乡比京城远了太多,你可以不必随我去夏州,我会给你置办家业,安排妥当后再走。”
“不。”执墨即刻摇头,“我从小就陪着世子的,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在我心里,世子就是哥哥。侯爷在哪,世子在哪,松风哥在哪,府中诸位叔叔伯伯婶婶哥哥姐姐在哪,我就在哪。”
顾未摇了摇头,叹了声“傻孩子”,靠着软靠,又闭上了眼。
窗外风雨凄厉,车夫顾忌着他的身子经不起颠簸,行进得很是平缓慢速。这小小车厢像是汪洋中的一艘小舟,载着他,安静地循着宿命奔赴而去。
到得亥时一刻,李乘玉方才从重华殿回到了逍遥侯府。
在扶疏院门口等了好些时候的秉忠叔皱眉问长清:“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别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最近多事之秋,李乘玉每次入宫或是去二皇子府邸,他都免不了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的忧惧总不肯散。
“宫内久未如此热闹,想要和三皇子攀谈一番的贵人也不少,小侯爷奉皇后旨意督办此事,人迟迟不散,他也走不了。”长清答着,“要不是快要到宵禁时分了,且还不得散席呢。”
他说着,抬手接慢慢掀开车帘的李乘玉下了车。
秉忠叔看李乘玉,又更皱眉:“小侯爷怎么醉成这样?”
“不是醉。”长清小心扶着李乘玉,护着他下了车,“小侯爷淋了雨,席间该是就不舒服了,他一直忍着,回来的路上才告诉我他似是受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