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忠叔亲自熬了安神汤药,一口一口给李乘玉喂下,直到李乘玉终于睡着了才略微舒了口气。
他想了想,吩咐长清稳妥守着李乘玉,又有些迟疑道:“我若是去求见世子,请世子好歹再见小侯爷一面,听他一句解释,世子会给我这老人家一点薄面么?”
长清摇头:“我不知道。”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说:“今日执墨让我易地而处,站在世子那方想一想,换成是小侯爷这么被对待,我是不是仍然觉得,诚恳道歉是可行的。”
秉忠叔看着躺在床上紧闭着眼沉在深睡中、却仍然眉心紧蹙似乎睡不安稳的李乘玉,长叹了口气。
“小侯爷要去永宁侯府,我自然应该跟着,可是秉忠叔,”长清低了好些声音,“执墨的话没错。如果我是世子,我现在,可能并不想看见小侯爷,甚至会觉得是一种负累。”
秉忠叔淡淡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
“秉忠叔去见世子,我觉得以世子的品性,他会见你的,也许也会应承见一见小侯爷。可是秉忠叔,这样合适么?世子以礼待之,咱们却借着世子知礼而勉强他,是否不妥?”
秉忠叔长长叹息,终究道:“罢了。咱们先照顾好小侯爷吧。”
灭了几盏烛火,让光线更适合深睡,长清守在李乘玉床前,秉忠叔步履沉重地离开了。
床边长清和秉忠叔的话,李乘玉迷糊间听得几句,却又听得不是十分清楚,他眉心越发紧蹙,想从困住自己的困倦里挣脱清醒,但也醒不过来,恍恍惚惚间头越来越昏沉,终究是沉入了深睡。
他梦见了顾未辞。
天色染着混沌的灰黄,他与顾未辞面向对峙,但剑,却是在他手里。
仍是尸山血海的京城街头,顾未辞一袭素白单衣,飘然得不似这乱世中人。
顾未辞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清。
但下一瞬,他不受控地执剑,深深刺入了顾未辞的心口。
顾未辞的心口处,血如那日在逍遥侯府门外顾未辞小腹的伤染出的血一般,绵延浸透,染透素白,把李乘玉的眼也染红了。
但顾未辞却并无闪避,他甚至,还朝李乘玉笑了一笑,继而抬手,握住了李乘玉抖得越来越厉害的剑刃,更往自己心口刺进了些。
李乘玉明白,这是顾未辞与他了断衷情的决意。
一点一点刺过血肉的触感,让李乘玉终于惊醒过来。
床帘放了下来,笼成一处与世隔绝的小天地。李乘玉在其间猛地坐起,一身冷汗。
长清听到动静,忙掀开床帘探身进来,问道:“小侯爷要喝水么?”
李乘玉摇摇头,视线落在枕下露出的一角素白上。
那是条丝绸做的巾帕,纹着盛放的桃花。
他曾用它,蒙住顾未辞的眼,吻上顾未辞上扬的唇角。
长清又问了声可有不适,李乘玉虚着气力挥了挥手,示意长清离开。
床帘落下,熏香浮动,他从枕下拿起那条巾帕,靠近侧脸。
淡淡松烟墨香扑入呼吸,但他仔细嗅闻,却又没了。
就像人久不在,源自于于人的气息便也淡了。
李乘玉重又躺下,用那巾帕蒙住了自己的眼。
这一次,他整整沉睡了两日,再醒来时,眼里的混沌都散去了,人也恢复了常态。
经过这场纷乱,人心到底不得安定。君上在病中,四皇子也将在八月下葬,李乘玉上奏推了原本定八月的承袭典礼,也未定具体日期。
但即使名义上仍然不是正式的侯爷,他也本就是毫无争议的承继人,二皇子监国事多,于四皇子一事上本就想要避忌,干脆把四皇子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了李乘玉,同时仍然由林昭清代他行事。
林昭清来府中看他时与聊起二皇子监国,二皇子府诸人皆都倾力相助,虽然仍有阻力,但二皇子该当是不日便要登太子之位了。
李乘玉淡声道:“即是如此,你也无需再担心自己中毒或者遇袭。”
林昭清愣了愣,隐了笑意,低着声委屈道:“你以为四皇子那派的人会就此偃旗息鼓,不想反扑?”
“君上身体有疾,二皇子监国,他们不大部分都又再依附二皇子了么。”
“总还有些冥顽不灵的愚忠之人,不肯向二皇子表忠心。”
“二皇子近来动了好些关键职司,下狱的人也不少,还是该宽厚些。”李乘玉道,“毕竟便是再忠于四皇子而不愿为二皇子效力的人,也已没有东山再起的凭借。”
“但五皇子还在,二皇子怎安心。”林昭清似乎想提些名字,但看了看李乘玉,把话咽了下去,“四皇子府中属员关系延展盘根错节,三司及枢密院、几个侯府公府对二皇子都没有那么笃定,加上他们手里还有些驻外之军,探子回报东原也仍有异动,不能掉以轻心。我可是觉得我还更危险了呢。”
“对了。”他道,“下月初五,四皇子故去三月之期的祭礼,永宁侯世子必然得到场。到时他若还因那一次剑伤向我发难,你可得护着我。”
李乘玉眸中黯然一瞬,道:“他应承了保下五皇子,便不做追究。”
“谁知道真的假的。”林昭清撇嘴。
“他一贯言出必行。”李乘玉正色,“说是,便是。”
就像顾未辞说不要他了,便真的不要了。
他的笃定并没有错。
时隔一月余在四皇子的祭礼上再见到顾未辞时,李乘玉眸光波动,顾未辞却无波无澜,端端正正落足礼数拱手行礼,便要擦身而过。
祭礼在西郊钦安坛,许是身子骨尚未恢复,又要按时辰赶到,路途远而匆忙,顾未辞的气色很是不好,唇也透着白。李乘玉在顾未辞行过自己身边时开声问道:“是不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