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气质,那身影,那眉眼,不是顾未辞,又会是谁?
顾未辞大概也没料到如此深夜,更是除夕,如此僻静的山脚之处竟是还有行人,不由得也愣了愣。
但看清楚两人竟是李乘玉与长清,他眸中微微波动了一瞬,便移开视线,似未曾看见两人一般,径直向前走着,很快越过他们,只留下了无声的擦肩。
但李乘玉终究在他们之间距离远到抬手即将触不到时拉住了顾未辞的衣袖。
顾未辞未曾回头,但停了步。
过了一会,他见李乘玉似乎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便清浅地开了口:“放开。”
“我不想来惊扰你的。我以为你今夜会在别馆,我怕你见到我心烦,又怕我在别馆忍不住会想去偷偷看你一眼,所以我不敢留在别馆,才会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李乘玉说着,兀然地明白过来,顾未辞显然是得知他也在别馆,所以才会宁愿淋着雪也要从热闹守岁中离开,深夜回到这竹林小院。
顾未辞并未回应李乘玉黯然的言辞,只又道了声:“放手。”
李乘玉慢慢慢慢、一根一根的松开了手指,却在最后放开的一瞬,又猛地拉住了顾未辞的衣袖,哀戚地唤了声:“阿眷。”
顾未辞依然没有回头,却在雪色淡亮中见到李乘玉的影子被投射在他眼前的雪地上,覆盖上了他自己落在雪上的影子。
明明只是影子慢慢靠近,覆盖,顾未辞却有种自己也无法言说清楚的、异样复杂的感受,随着那一点一点的浅淡影子的变化充满心间。
这很不好受。
他忽地一拉衣袖,摆脱了李乘玉拉着的手。
却见身后的影动了动,竟是向着他半跪了下来。
顾未辞身子一僵,语声也僵到透着冷硬棱角:“君子跪天跪地跪父母君亲师,但跪一个陌路人,有何意义。”
“我不是想求你原谅,想磨着你心软。”李乘玉说,“我只是想好好向你认错,认真请罪,我知道我错了,林昭清的命我一定亲手拿来给你,你受的委屈我此生都不可能弥补,待我该了的事情了了,我会……”
顾未辞根本没有再听下去的打算,他抬脚向前行去,仿佛身后并无前尘萦绕,只是一片已弃得干干净净的虚空。
李乘玉怔怔看着顾未辞执伞离去,心口一恸,一口滚热鲜血喷出喉口落在雪上。
雪色微亮,照不分明,那鲜红融入雪中,成了一团乌糟黑色。
长清痛呼一声“小侯爷”,抢步上前扶住李乘玉,却不知为何,反倒自己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上。
“长清?”
李乘玉急忙扶住他,只觉触手滚烫,不由得惊呼出声:“你病了怎么不说?”
前方,顾未辞停了脚步。
一瞬之后,他重新向前,绕过竹林踏上青石小径,仍是走了。
雪下得更大了,长清支撑着想自己站起身,却到底扛不住体虚头晕,只能半靠在李乘玉身上,无奈道:“带累小侯爷了。”
“是我带累了你。”李乘玉用力想扶起长清,却一瞬间岔了气力,气血乱冲,又是一口血溅落雪地。
长清苦着声:“小侯爷,你再不遵太医的嘱咐好生吃药,可怎么是好啊。”
“这个时候说这些无益。”李乘玉压住心头乱窜的气血,终究扶着长清站起了身,道,“我背你回别馆。”
长清猛烈摇头。
他现在发着热,全身无力的躯体沉如醉酒之人,李乘玉的身子也不若往日康健,雪地又更难行,往行馆路程遥远,这种状况下,他们最好是就近找个地方先躲躲雪,进些饮食,待身子恢复些许后再做打算。
但这除夕之夜,在这兵祸连连的边境山脚,能去哪儿躲雪、得一口热茶呢。
李乘玉下意识看向那竹林后隐约可见一角的青石小径。
雪落山林,絮絮无声,本该是极盛的繁华热闹、在烟花璀璨里悠然喜庆度过的除夕夜,却成了走投无路、进退两难的绝境。
“我这个人……”李乘玉抬手用手背擦去唇角血渍,自嘲苦笑,“一直自负自矜,目下无人,以为自己无往不利,却原来不过是因为身边的人,君上,皇后,阿眷,秉忠叔,你,你们都疼惜我、顺着我、哄着我。到头来……终究我只会连累身边的人,对我越好,越近,越体谅宽容,越是被我累得凄凉……我对不起阿眷,此刻又苦了你……”
“小侯爷别这么说……”
长清的声音里多了些高热引起的潮音,李乘玉急道:“别耽搁了,我背你回去。”
长清依然说不可,过了片刻,竹林响起有人快步行过惹得竹上雪粉掉落的窸窣声,李乘玉与长清下意识循声看去。
自青石小径中,阿纪绕了出来。
他走近,抬手轻轻贴了贴长清的额角,叹了声气,道:“跟我来。”
李乘玉与阿纪一左一右地扶住长清,把他扶入院中,进了西边的一间屋子。
这小院竹影趣致,清幽高雅,但细看,院中小屋不大不说,且只是单薄的木墙与茅草顶构成,屋内燃着碳盆,但冷风依然无孔不入地张扬,并不舒适。
但比起在荒郊野地的雪中路边,自然是好了太多。
长清舒了顶着心脉不让自己倒下的那口气,在被李乘玉与阿纪扶到屋里的小床上躺下时,即陷入了昏睡中。
李乘玉沉着眸子,哑着声,认真向阿纪道谢。
阿纪不看他,只给长清盖上被子,同时开口道:“长清哥需要休养,今夜请不到大夫,我会妥善照顾他。至于小侯爷,咱们这陋院柴门待不起贵人,小侯爷金尊玉贵之姿,不适久做流连,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