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川凝视着脸色惨白到吓人的李乘玉,长长叹气,低声若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你。”
给李乘玉换好干衣,给他盖好被褥,阿纪把洛听筝请了进来。
执墨回到顾未辞屋里,不到半刻后又捧着个药包来了东屋。他把药包给许青川看,道:“长清哥昨晚醒了会儿,给了我这包药,说是太医嘱咐必须每日服用的,但他说小侯爷近段时间服药不多,不知道现在的症状与他不服药有没有关系。”
许青川把药包解开,递给洛听筝看。
洛听筝略一分辨,点头道:“是护心保脉养着元气的药方。难怪他气血紊乱,血脉不调,这是沉疴难愈,加上淋了一夜的雨,便是神仙也扛不住的。”
执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向洛听筝道:“昨夜长清哥说太医诊断,小侯爷原本早就该静心静养的,但世子与小侯爷分开后,小侯爷压根静不下来,夜夜都难安眠,常常雨里风里也在永宁侯府后门东巷守候整夜。若是听到哪里有可重凝真气的奇药,他便日夜奔赴去取,也有好些次出入险境受伤中毒的情形。这段时间又曾连着两天一夜不眠不休地追往夏州经了风寒,再往来钦州也是没有什么休息的时日,整个人虚耗太多,气血已亏。再就是……”
他下意识看了眼隔开隔壁屋子的薄薄木板,压低了声音:“太医说小侯爷郁结太深,忧愁不解,心念日重,神思浮动不安,以致气血不畅冲撞乱走,这个太医除了开些宁神静心的汤药之外无可奈何,除非……”
“除非什么?”许青川性子急,追问道。
“除非……”执墨又看了眼木墙,犹豫着,还是没答。
“哎呀,简单说他就是犯了相思病,心里的期盼断不了但也成不了,不死不活的人也就日渐恍惚、气血紊乱,慢慢就没了呗。”洛听筝向许青川解释,“还不是只能从药理上尽量给他养着。要有效,那就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啊。他心里惦着放不下舍不得的又不是太医,太医能有什么办法?”
许青川露出个“原来如此”的恍然表情,看洛听筝,道:“我懂了。”
洛听筝给李乘玉诊过脉,让执墨去把长清给他的药包熬成汤药,待到午初三刻时给李乘玉服下。
又与许青川到了顾未辞屋里。
她开门见山向顾未辞直言道:“他这两日无论如何不能移动,后日我再来给他诊脉。若是心脉冲撞之像平稳了,那到时你要把他扔哪就扔哪,我不插手。”
许青川也道:“我即刻着人去通知三皇子此事,免得城内找不见小侯爷多生事端。”
又把李乘玉怀中妥帖护着的玉扇展开给顾未辞看,道:“这是不是你御前赢得的那把玉扇?怎么会碎过的?”
顾未辞目光轻轻在扇上浮过,很快便收回了。
他为了那个星眸明亮,笑容明澈,眼中是倔强而绝不肯收回的爱意的李乘玉赢下这把玉扇时,只觉这扇巧夺天工,精致贵气,最衬他的世间最好的阿月。
那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时日久了,再好的东西也会变。变得大相径庭,变得支离破碎,变得日渐褪色、再无原貌。
更是怎么都不会想到有天他会亲手碎了这让他违背家训、忤逆父亲才得来的玉扇,也碎了曾万般舍不下的眷恋,碎了自己的心。
他记得那日把碎了的玉扇扔在玉盘中时,破碎扇骨与玉盘碰撞发出的声响并不轰烈,但他自己明白,那一掷,已散尽一生情分。
李乘玉自然也明白。
又何必再收起那些残片,执拗地想修复如旧,装作一切还能会是完好的模样呢?
许青川道:“他被暴雨淋成那样,这扇子也好好地护在怀里未曾沾湿,也是不易……”
“已破已碎之物,何必再说。”顾未辞道,“他是陪三皇子前来督军的朝中重臣,是君上倚重、太子与三皇子尽皆信任的所在,我借东屋与他休养,是尽同朝为臣的义务,也是为着不让你为难,不让四公主尽不了医者父母心。但我与他,早就并无关系,也无牵连,以后非关公事,与他相关的一应事宜,都不必再问,也不要再说了。”
许青川点了点头,道了声“抱歉”,又道:“是我多事,我改日摆酒认错,以后必不再犯。”
他与洛听筝走出屋去。
许青川与洛听筝在廊下感慨:“一场开始看着只觉深情缱绻、恩爱甚笃的喜事,竟是落得如此收尾。这情爱,实在太磨人了。”
洛听筝也有些感伤,但见许青川心情寥落,还是轻快笑道:“那你修身敛心,做个高僧,岂不也好。”
许青川小声说了句什么,洛听筝一怔,继而轻轻嗔道:“无赖。”
木屋简陋,隔板甚薄,他们在廊下的絮语隔挡不住,多多少少落入了顾未辞耳中。
一如东屋里诊治李乘玉时的那些声音,都避无可避的穿过墙板,透入他屋里。
李乘玉依然是那么执拗,凡事他认定了,便要做到尽,做到常人觉得惊讶的境地。
他也知道,李乘玉并不是惺惺作态,而是真的认错,也是真的悔之莫及了。
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即使见到李乘玉哀戚面容时会不忍多看,暴雨落下时会在心里思忖一番李乘玉是否会去避雨,见李乘玉气若游丝时心下依然会有震荡,但这不过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凡人,见到李乘玉如今种种,听闻李乘玉在自己离去之后各种状况,并不能冷冰冰的心如止水不起波澜,本就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