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玉在说,阿眷,珍重。
身子困倦到极点,脑子也昏沉疲倦到无以复加,顾未辞却怎么也睡不着。
如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忽然听到两个人匆促的脚步声往屋里来,似是执墨与阿纪。他忙坐起身。
执墨与阿纪很快进了屋里,见顾未辞已醒来坐起,执墨急忙道:“世子,三皇子刚亲自来说,许将军领军护卫,正在收敛阵亡兵士们的尸骨,问世子是否要去前方看看?”
见顾未辞怔怔不答,执墨又道:“世子不是负责城内巡防吗?是要换职司?可世子的身子去阵前,哪里熬得住啊?”
顾未辞慢慢摇了摇头,道:“不是职司之故。”
三皇子问他去不去前方,便是问他要不要去找找李乘玉是否在那。
阿纪不明就里,也问:“那世子要去前方么?”
顾未辞出了会神,没答话,却问:“你们今日见到长清了么?”
李乘玉不住行馆搬去前锋军帐里固守,但没带着长清。昨日巡防时顾未辞见到长清在北门帮救治伤兵的大夫熬药煮茶。
但李乘玉出了这般事情,顾未辞也不知道长清受不受得住。
执墨与阿纪对视一眼,彼此确认过,一起摇摇头。
执墨又道:“世子要找长清哥么?我去把他找来。”
“不必。”顾未辞慢慢摇了摇头,道,“有件事也许你们还未得知。昨日之战,他在前锋,战后他未归来,也许已经战死。长清他……该是已经知道了。”
他没有提名道姓,但说的是谁,执墨与阿纪都一听便知。
阿纪瞪大了眼,而执墨拿着外衣要替顾未辞披上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们怔怔看着顾未辞,只觉他表情冷如凛冬,但语气与神色皆是平稳,眉眼间不见情绪,虽然视线中总有些与往日不同的迷蒙,但如此震惊的消息被他这般平淡地说出来,执墨与阿纪心里俱是一震,继而都不知所措起来。
执墨举着外衣如被定住一般,但喉间不断地“啊”了半天,终于一咧嘴,哽咽出声:“怎么会这样啊?”
顾未辞接过外衣,起身披上:“战场无情,既然上了前线,便早已预料到有这一天了。”
“可是……可是……”执墨虽然知道两军交锋必有死伤,但到底未曾亲历战场前线的惨烈,此刻天人永隔这件事真真切切落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即使那人是让他气恨着的李乘玉,他也一时受不住冲击,泪止不住地跌出来,又忙忙去抹,“可是这是小侯爷啊……我虽然怨恨他对世子无情,可他这么死了,我还是会心下觉得难过,觉得怎么会是这样……我是不是不该哭……可是我忍不住……世子我对不起你……”
顾未辞穿好外衣,理好装束,道:“你这是人之常情,不必自惭。”
阿纪虽然未如执墨般情绪那般激动,但也心有戚戚焉,神情哀伤。
他们之间最平静最能接受这件事的,反而成了顾未辞。
执墨缓了缓情绪,问:“世子现在要去……许将军那儿么?”
阿纪忙道:“我们陪世子去。”
“不必,我不去。”顾未辞摇摇头,“时辰差不多了,我去巡防。”
阿纪愣了愣,执墨看着顾未辞,期期艾艾了半晌,问出一句:“世子,小侯爷……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顾未辞没说话,他缓缓抬头,看窗外的天。
天色仍然是冬日长久的晦暗阴沉,风猛烈,却也吹不散压下来的浓厚乌云,只带来锋利的凛冽声响,细细听,里面似乎还裹着战场上兵刃相交、战马嘶鸣的震荡。
沉默了一会,他回身,看红着眼抹着泪的执墨和依然震惊未减的阿纪,轻声道:“国难当头,为国尽忠,死而后已,本就是我们的责任。我此刻不去前线找寻他的踪迹与我和他的私人关系、前尘往事无关,而是我去了也于事无补,若是他……他在那里,许将军定然是能认出来的。此刻更重要的是抵抗外敌,他尽了他的职责,我也有我的职责。我该去去巡防了。”
执墨与阿纪似懂非懂地“哦”了声,呆呆看着顾未辞走出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执墨忽然如梦初醒地“啊”了声,快步走到床边,向阿纪苦声道:“你看我,太震惊都乱了分寸,都忘了给世子拿大衣了。”
又道:“世子也是,脑子里都是去巡防,出了屋子就该知道冷了,怎么没回来拿衣服。”
阿纪看着被顾未辞忘了的大衣,低声道:“世子看着冷静,但会不会心里也和我们一样很乱?”
执墨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下意识摇头:“世子一贯都冷静的,往日除了小侯爷的事之外,他处理任何事情都……”
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小侯爷或许已经不在了,顾未辞此刻的反应,很难说不与李乘玉相关。
他拿起大衣,快步向门外走,同时对阿纪道:”也许你说得对,不然世子这般怕冷的人,怎么可能这种冷得要死的天只穿着薄薄的衣裳出了门,也不记得回来拿大衣呢?可是世子面上看着真的很平静啊。”
跟着执墨一起往行馆大门处追顾未辞,阿纪怅然道:“我爹去世时,我也是这样。”
执墨脚步顿了顿。
“我亲眼看着我爹咽气的。”阿纪说,“可我当时一滴泪都没有掉。不止当时,那之后的七八天,我都没哭过。”
执墨不解:“但是你遇到小侯爷和世子的时候哭得都要昏过去了呀。”
“遇到你们的时候,我爹去世整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