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时节,多是西域往两京去的胡商居多,待他们返回时,也要到隆冬腊月,有的胡商还要留在洛阳过完年节再往回走。
眼下西域各州即将入冬,从东面过来的客人屈指可数。
沙州城里操洛阳官话的有钱贵客虽然也有,但气质如这般清贵的基本没有。
安大郎对今日的生意颇为满意,手上算盘打的哐当响。不过没盘多久,这股算盘珠子的声音就被两声清脆的声音盖过了。
这声音来源于手鼓,清脆利落,一两下就将整个大堂的喧闹压制下去。
安大郎抬头看去,原来是西角的两队胡商,谈笑晏晏中竟是相见恨晚,以乐鼓助兴。鼓声朗朗,由慢到快,堂中众人皆被这鼓声吸引,引颈相望。
只见几个高大胡人三两下将西堂几张案几板凳撤去,场地很快被空出来一块,铺上了华美艳丽的圆毯。随着鼓声越演越烈,随行的西域美姬直接脱履而上,站到了圆毯中心,跟随节奏转起了圈。
女子着一身金线朱红长裙,面纱半遮面,衬出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薄纱上衣勾勒出身体的曼妙曲线,腰身处缀满细小金玲,随着鼓声起伏,此女子在圆毯中央转起了圈,铃声叮铃咣铛,清脆悦耳。
鼓声越来越快,铮铮两声,竟是有人拿起了琵琶,加入了这曼妙的舞乐之中。
琵琶清亮,融合朗朗鼓声,由小及大由远及近,美姬在这渐渐高升的旋律中越转越快,金玲越来越响。眼见大幅长裙幻化成金霞流光,令人眼花缭乱,而在这快速旋转中,美姬双足竟未离开过圆毯中心半步。
鼓声渐落,琵琶柔美,美姬动作也随之放缓。她扭动腰枝,抬袖起舞,白皙双峰悄然蠕动呼之欲出,看得人秋波流转,面红耳赤。随着咚咚两声清脆,鼓声乍收,美姬抬手做势,以反弹琵琶式结尾。
堂中爆发一阵欢呼,纷纷拍手叫好。
然而那美姬整理好衣裙后并不落座,而是飘飘然走向东角案几。
她美目嫣然,眼里还带着一丝羞怯。
只是未近桌案,便被先前的年长男子挡了个正着。
“此案有客,请娘子另寻案处。”
美姬大概是从未遇到过这般的冷遇,脸上红潮翻涌,眼里缓缓泛出了泪光。
在座宾客纷纷咋舌,露出怜惜的目光。
美人长身站立,双手在侧攥着朱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时西角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声音:“妹子算了吧,想必这二位是中原贵人,瞧不上咱们这走马商客。”
说话的貌似是胡商领队,看上去五六十岁,粗眉深目,满脸虬髯,他穿着一身普通驼色胡服,手上戒指的宝石成色却暴露他敦实的财力。
堂中宾客议论声渐起,纷纷指责这两位对待美娇娘过于冷情。
场面一时尴尬,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两位自东面而来的年轻郎君身上。
黝黑男子似乎面子有些挂不住,耳根逐渐绯红。坐着的那位则面无表情品着桃花冰酪,一句话未说。
虽然他一句话未说,却又把场上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这人既不像刺史那样谦虚儒雅,又不像军府都尉那样霸气威武。他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清贵气质,无法靠近的清贵,跟沙州世家公子身上的平易近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安大郎识人无数,对此早就有觉悟:东面来的有身份的使者,哪会在这种场合跟一帮胡商搭讪,这些人实在没点眼力见儿。他四下环顾,眼珠转得滴溜溜圆,随即灵台一动高声喊到:“阿六,你个狗阿六!落霞酿分好没有,赶紧给各位客人端上来!”说罢走到西域美姬身边,抬手笑道,“娘子莫气,这二位郎君自东边来许是舟车劳顿,身体疲惫。还请娘子先回桌休息,各位客人也请稍安勿躁,美酒马上送到。”
将美姬引回西堂,安大郎又跑回来赔笑道:“西域民风开放,人人善歌善舞,望不要惊扰了贵客才是。”
年轻郎君仍旧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倒是旁边的黝黑男子不悦道:“无妨。酒快上便是。”
阿六正在厅堂看得兴致勃勃,全然忘记了要上菜这件事,听安大郎一声咋呼,才着急忙慌地钻进灶屋。
落霞酿酒如其名,上层汤色清亮如泉,下层呈琥珀色,双色层迭清亮透彻确如落霞般飘逸迤逦。
年轻男子抬手饮了一口,只觉入口微甜,口齿回香,下喉略有一丝火烧,但很快就转为香醇沁人心脾。
此酒不烧喉烧肚,汤色清亮略带微甜,在现下浊酒遍布的市井之中,确实难得。
年轻男子饮了半碗,遂抬头看向黝黑男子:“你也坐下来一并饮些。”
黝黑男子面露难色:“属下的身份,不可与阿郎同饮。”
“无妨。”许是又想到了什么,年轻男子补充道,“我不告诉你阿耶就是。”
黝黑男子怔了怔,随即轻轻掸了袍子上的褶皱,在年轻男子旁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一壶酒饮完,日头也落上了树梢。
马匹早已喂好粮草,二人出了酒肆,翻身上马。
这时黝黑男子一瞬间觉得恍惚,耳中闪过嗡鸣,随即又恢复如初。
“怎么了”年轻男子问。
“没事。。。阿郎,我们买的宅子就在西北第三坊政教坊,对过去东南面就是沙州府衙,办事方便,又不临街,吵闹不到。阿裴和其他近卫已经先去打扫了。”
“嗯。”年轻男子简单颔首。
“那属下等会儿就去知会沙州刺史?”黝黑男子询问。
年轻男子环顾周遭商肆,这里粮铺、食肆、珠宝铺、香料铺等应有尽有,与凉州城无甚差异,甚至比凉州城还多了几分异域风情,许多宅子的样式甚至是波斯风格,布行的锦缎更是琳琅满目,花样繁复。男子一时看得新奇,竟忘记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