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太直率,眼神里纯净得没有杂质,仿佛这种不喜欢没有其他暗示的含义。可他脸上那点委屈又没完全消除,仰视的目光里有些说不清的埋怨与质问,让余知崖分不清那是为什么。
再问下去可能就会越过什么界限,余知崖心里想。他很快选择了忽视。
“那说清楚了,我去看下邮件。”他松开被拽住的手臂。
“等等等等,”哪有什么说清楚?他才问了一个问题。严盛夏急忙抓紧他,趁自己还有勇气,问了遍:“你为什么结婚?”啊呸,说错了,“你为什么离婚?”
“聚多离少,感情淡了。”余知崖回了八个字。
?????
严盛夏这个没谈过正经恋爱的小白完全不理解:“你们不是恋爱了七年?”
仔细算起来,这七年已经是聚多离少。余知崖和方妙言大三认识,当时两人一个伦敦一个爱丁堡,距离太远,毕业回国后才正式定下交往关系。方妙言回国后就开始跟着别人做调查记者,经常要四处跑。余知崖最初两年还好,之后工作量慢慢增加,出差也变多了,两个人有时一个月见不到一次。结婚后就更不用提了。
严盛夏听完他的话,更不明白了:“那你们谈的什么恋爱?柏拉图吗?”
余知崖轻轻笑了一声,难得有兴趣地问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谈?”
“我又没正式谈过恋爱,”那两天的不算。他手指张开托着下巴,假装思考地说,“能谈七年应该情深似海、如胶似漆吧!”
余知崖似笑非笑:“照你这么说,世上就没有分手、离婚这回事。”
严盛夏问:“如果谈恋爱是消耗感情,那为什么要谈那么久?”
……好问题!
余知崖沉思半晌,给了模糊的答案:“可能因为不甘心、或者还有希望,也可能因为没有勇气、沉没成本太高……很多。”
严盛夏一脸迷茫:“沉没成本?”什么东西……
余知崖解释说:“当你在某件事上花了很多时间精力,你会过于在乎这些投入的时间精力,可能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严盛夏这次听懂了,还很举一反三地问:“所以你们当初结婚就是不理智的决定?”
余知崖否认得很快:“不是,当然不是。”他突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学生太聪明有时不是件好事。
他端起水杯,脚步不停往客房走:“我去看下邮件。”有些仓促地逃离了现场。
严盛夏坐在沙发边思索了一会,觉得自己之前坚持不谈恋爱是对的。看余知崖,谈了这么多年都没谈明白过,白长他十岁。不过余知崖之前总是问他喜不喜欢对方,要是他觉得喜欢很重要,那他离婚是因为不喜欢了吗?严盛夏见过余知崖和方妙言在一起的时候,看不出多少喜欢,就像他现在也看不出余知崖有多少不喜欢。
他继续趴回到沙发上盯着手机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机一扔,拿着素描本进了客房。余知崖正穿着黑色的休闲衬衫,坐在沙发里敲键盘。
客卧的沙发靠窗边,朝外看一半是红褐色的哥特风建筑,一半是澄净的蓝天。三点多时阳光又出来了,笔直地劈在玻璃窗上,划出界限分明的阴暗。
严盛夏坐在床上,选了个角度,又开始画余知崖。达芬奇说每个鸡蛋是不一样的,严盛夏觉得每个余知崖也是不一样的,他总是想记下当下的余知崖。
那天后来他们没再出门。晚上两人吃了火锅外卖,然后玩了会switch赛车游戏。严盛夏又恢复了精神气。他一开始连输几盘,躺在沙发上嗷嗷叫,非要余知崖让他一回。余知崖嘴上打趣他都20岁了还像12、13岁那样耍赖皮,手上连着好几盘放水。严盛夏赢得心满意足,拍拍余知崖的肩,翘着鼻子佯装骄傲地说“承让承让”。
他们之间的氛围无比融洽,甚至比在旧金山还要好。严盛夏感觉自己跨过了某个纠结点,又能回到很早前没心没肺想怎么缠着余知崖都可以的时候。那时候他无所忌惮、也不怕余知崖不理他。那时候,方妙言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他没碰到过也不在意,他唯一想的是:和余知崖在一起真好玩。
但美好总是短暂。在他洗完澡的半夜12:19分,北京时间早上8:19,余知崖接了个电话,他家里出事了。
辞职
余知崖妈妈方燕清是在半夜起床上卫生间时突发中风。他爸爸余世辅听见卫生间传来撞击声,叫了几声没回音,连忙赶了进去。方燕清躺在掀起的马桶盖上,嘴上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余世辅赶紧叫了救护车去医院。
好在去的及时,一番检查之后,医生说出血病灶不大,建议保守治疗。余世辅不放心,挨到早晨快六点,联系了医院熟悉的领导,对方很快就派了院里一位资深主任医生过来。那人仔细查看了ct扫描结果,又检查了方燕清状况,说虽然出现肢体乏力和轻度语言障碍等症状,但不严重,可以保守治疗。
余世辅这才松了口气。他思忖半晌,给儿子打了电话,把他妈的情况都告诉了他,最后说:本来说好两年多前你就回来。当时严总那边需要人去美国,你记着严家帮忙解决了言言的事,就答应了他。现在你妈这情况,你该回来了。她这康复指不定要多长时间,没我在旁边帮她,我怕她支撑不下去。
余世辅和方燕清年轻时虽是相亲结婚,两人感情很好。方燕清是很传统的家庭女性,顾家顾孩子。余世辅当年刚创业时,很多人都怂恿她去厂里管财务,说这样才放心点。方燕清没去,说自己不懂这些不去拖后腿。余知崖小学毕业时,工厂因为资金链断裂差点破产。方燕清没有任何怨言。她说干不下去把工厂卖了,两人重新去找工作,总是能活下去。余世辅当时抱着她,眼中含泪,心底又酸涩又感激。后来是严石城从余知崖爷爷口中辗转得知这件事,借给他两千万,才帮助度过了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