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捋着白须,依次探过小姑娘的经脉和额心,随即双眼眯成了两道月牙,点头道:“不错,天生与仙途有缘,若是勤加修炼,日后成为通天彻地的大宗师也不无可能。”
“我就知道!”宋二精神一振,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真是天助我也!”
道人微笑道:“若是二位信得过贫道,贫道愿意……”
“收徒”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宋二一把将小女儿拉到身后,提高了音量说道:“这是我的女儿,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
似是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道人的神情茫然了片刻,随后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可否告知令爱的名讳?”
见对方没有强行带走小女儿的意思,宋二的脸色缓和了些许,随口道:“女儿家的还起什么名字?只有个小名叫茵茵。”
道人看着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女孩,面露遗憾,道:“既是如此,贫道为她取个名字如何?”
“那自然是她的福气了!”宋二忙不迭地点头,喜滋滋地报上自己的姓氏。
道人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就叫宋辞吧。”
血亲
自那以后,宋辞就成为了赌坊的常客。
宋二把她捧在手心里,日日带着她前去开盅,归家时总能赚个盆满钵满。
渐渐地,劁猪的活计也不做了,宋家的肉肆也不开了,一家四口从茅屋瓦房搬进了二进大院。
赢得多了,宋二的胃口也大了起来,不再满足于街口的小赌坊,在赵公明的引荐之下,他开始频繁出入虹桥底下那几家大赌场。
如此五年过去,沙泽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赌神”宋二的名号,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点头哈腰地伺候着,一时间风光无两。
但他风光了,别的赌徒和庄家的心里就不好受了。
只要宋二一上牌桌,其他客人基本上就没得玩了,早些年还有不信邪的人跟他打擂台,结果无一例外输得灰头土脸。
赌坊里最不缺的就是红眼病,那些人对宋二恨得牙痒痒,却又挑不出他的错处——实际上,他的确也没有出千,只是下注揭盅时总要经过女儿的手。
赌客们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许多赌坊因此立下规矩做出保证,纷纷拒绝宋二进门。
到了后来,还愿意接收宋二的就只剩下沙泽郡最大的那家赌坊了,据说这坊子的主人与东陵城那边的仙门有些关系,家底殷实名声在外,行事手段颇得赌客们信服。
那日,宋辞照例跟着宋二在赌坊里厮混了一天,及至月上柳梢时方才徐徐归家。
这些年,她以无匹的好运,为宋家积攒了相当可观的财富,宋二对她的态度也不再动辄打骂,而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可宋家有两个孩子。
她爹把她当作招财进宝的观音童子,她娘便生出了愤愤不平的心思,开始明晃晃地偏心自己的大儿子。
当年为了她差点挥刀弑夫的中年妇人,如今又为了她的兄长冷脸对她。
来自亲娘的打压和为难最是绵里藏针,就像是风湿病人面对阴冷潮湿的雨天,骨头缝里泛着绵绵不绝的难捱酸痛。
可这个女人生她养她救过她,宋辞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说出难听的话来,只得开口跟她爹要了间偏房,离那三人远远的。
宋辞回到屋里,简单洗漱后和衣躺下,迷迷糊糊间正要睡着,忽然听见后院传来飞鸟扑翅的声音。
那响动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她的心脏毫无来由地狂跳起来,极大的不安摄住了她的魂魄,让她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翻了下来。
睡房里一片漆黑,宋辞摸索着走到案边点灯。
她捏着火石刮了好几次,那灯芯却仿佛受了潮似的,每一次火光一闪之后就倏然熄灭。
她心中越发焦灼,索性放弃了油灯,抹着黑走到门边,推开房门。
今夜月色通明,院中清光湛湛,倒是比屋内还要亮堂。
前院和后院之间隔着一处影壁,宋辞刚走到影壁背后,忽见一道黑影掠过连廊。
她悚然一惊,赶忙后退两步,将脊背紧紧地贴在方石壁上,恨不得与之融为一体。
好在那黑影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径直扑向宋二和王娘子的睡房,“咔哒”一声轻响,格窗的木栓似乎被人挑开了。
咚咚咚——
紧接着院子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每一下都沉重而有力,好似敲在人的头颅上。
宋辞很熟悉这种声音。
以前宋二以劁猪为生的时候,时常在院子里铺上砧板,举着砍刀剁肉馅。
大刀与木板快速相撞时,发出的就是这种强烈的有节奏的闷响。
宋辞浑身颤抖不止,紧缩的瞳孔中溢出了恐惧的泪水,她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正屋中的画面:宋二和王娘子就像是待宰的生猪那样躺在床上,骨骼和血肉被乱刀砍成辨不出形状的泥浆,鲜血渗透床板而后滴落在地面上……
她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粗砺不平的石壁将她的后背磨出了斑斑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不多时,正屋里的动静终于停下了,魔鬼般的脚步声又走向宋家大儿睡的西厢房……
宋辞不记得那天晚上她是何时靠着影壁睡着的,也许是精神太过紧张直接昏迷过去了。
总之,当官兵将她唤醒的时候,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血缘亲人,只余下残忍的命运与她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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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霍小娘这里,程笑得知了宋辞家破人亡的前半生,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