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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她只在这待几个月，”他觉得自己是在服软，但语气带着些本人意识不到的柔软的乞求：“最多半年。”露娜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变好，“半年后我就来接她。”话说得信誓旦旦。

派洛盯着她的脸，看得很认真。不知是因为未休息好还是数年岁月足够美化记忆，脸上的疲态显而易见。本隔着一层的愧疚立马席卷心头，那瞬间他几欲带着孩子掉头离开，但他知道自己别无他法。尽管他不想来，尽管她不愿他来，他却只能来此处。

露娜将视线从桌上的酒渍收回，正好对上派洛的眼神，他即刻收回，伸手摸了摸右耳的金属环。他有些尴尬，但为难的却是她。

“跟我来吧。”她选择让步，派洛将其归因于那句半年承诺。

但原因只有她知。

这是座三层楼房，房子老旧，但房间足够多。原房主本为了招租青年住客建造，但前些年顶楼死了人，住客一下子全跑空，最后被途径此地的露娜买下。那时旁边的街坊邻居笑她是个外地来的傻女人，有钱没处使，竟然买这房子。

转眼，这楼里做起了皮肉生意。

房子隔音并不好，什么声音都有，露娜见怪不怪提着钥匙串在前面带路。艾米丽倒是好奇，但她对这些高亢的叫声有些恐惧，紧紧拽着父亲的手。

“就这吧。”最先从推开的木门溢出的是带着霉味的空气，这是一间空置已久的屋子。原本是杂物间，后来杂物搬到了顶楼，里面只剩空荡，最后空荡也被锁起。

艾米丽爱上了这房子，尽管它又旧又破，尽管雨水会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尽管每次刮大风，墙面都会微微震动仿佛会随时坍塌。但她就是喜欢待在这里，比过去待过的地方都喜欢。

她知道露娜不太喜欢自己，或许那不能用喜不喜欢来定义。露娜讨厌麻烦，讨厌意外，而她既是意外又是麻烦。不过露娜对她倒也算好，厨房里爬不上去的椅子是露娜将她抱起，以前只能在门口晃悠的学校是露娜付了学费送她进去。其实她讨厌那个方块状的房间，但说想认字的人也是她。

她问露娜：“我只在这待半年，半年可以学完所有字吗？”其实她也不知道想从露娜这听到什么回答，她既想念爸爸，又舍不得露娜和这屋子里的人，即使她们只认识几个月。

露娜看着她没说话，带着火星的烟头被弹到脚边，下一秒又被踩灭，她抬头看着这个高大的身影，对方沉默片刻回答她：“等他回来再说。”

随后风夹着艾米丽的愿望远行，她觉得爸爸能听见……

某个瞬间，艾米丽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对这个世界重启了好奇，她对会让自己挂上鼻涕串的风好奇，对枕头上擦不干净的污渍好奇，对不时从地板缝钻出的蚂蚁也好奇……老师说，她如今和第一天进教室时的木讷判若两人，她问老师什么是木讷，老师只笑着摇头没有回答。她又问这是好事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抱着纸笔风一般跑出教室往房子赶去。她坚信自己的胸膛不断涌现出生机，而这一切都在遇到这房子和房子里的人后发生。

尤其艾米丽娅，这是她最好奇最喜爱的人。艾米丽娅有一头淡金色长发，柔顺又有光泽，身形优美，还有她做梦都想拥有的美貌。艾米丽总控制不住模仿艾米丽娅一举一动，对其产生的喜爱转移到模仿其穿着，明明有些微妙的滑稽，大家却默契地当做不知。

艾米丽尤其喜欢艾米丽娅的裙子，不管是亮色的蓬蓬裙还是白蓝色的半身伞裙，都让她爱不释手。某天晚上临睡前，她问露娜能不能拥有一条白蓝色的伞裙，露娜问什么样子。艾米丽有些羞赧，不愿意承认模仿艾米丽娅的事实，嘴上一边描述它的模样，一边手舞足蹈向露娜展示。

看完她的表演，露娜问为什么。

明明平常看着那双严肃又冷静的绿色眸子大气不敢出，那天晚上她却能镇定撒谎道：“因为我的生日快到了。”忐忑之际，露娜突然笑了下，嘴角上扬和弯起的眉眼一下子给这张脸增添几丝暖意和亲和。艾米丽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突然发现，或许整个屋子最好看的人是露娜，但露娜说：“小孩不可以主动讨要礼物。”

露娜果然不喜欢自己，她想。

晚上经常从房子进出的男人们有的对她友好，有的则很冷漠。这些人来去匆匆，很难记住，一抬起头留给她的只剩背影。艾米丽唯独对其中一人印象深刻，这是个蓝眼睛，脸上干干净净，常梳着亮晶晶大背头的男人。屋子所有人对他都熟悉，熟悉到给他取了个外号——领结男。艾米丽几次听她们讨论这男人家里有点小钱，一聊起这个大家总会心照不宣看艾米丽娅一眼。一旁窝成一团的艾米丽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知道这人总能进艾米丽娅的房间。

比如今夜，她突然被隔壁的动静吵醒，穿过墙的艾米丽娅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痛苦。等敲开门，只见这男人赤着上半身，一脸阴鹜，恶狠狠地朝她瞪过来。

“艾米丽娅，你还好吗？”艾米丽明明害怕，却还是大着胆子问床上瘫软的人。

屋子里一片寂静，静到艾米丽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直到艾米丽娅抬手朝她挥一挥，示意她赶紧回去，艾米丽才退出屋子。

她觉得有些委屈，但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酸楚，只等再次闭眼陷入梦中才会消失的转辗。

爱丽丝傍晚从未婚夫家离开，她刚和对方父母用过晚餐，两人准备散步消食。身旁的未婚夫今天心情不佳，刚刚饭桌上已有端倪，但爱丽丝知道他不喜别人过问，所以一直当没有察觉。况且，她也有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