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当然拉不下脸来赔罪,齐佑不需要,也不敢接受他的赔罪。
这一路走过来,实在太过辛苦,齐佑必须暂时歇一歇,缓一口气,不然就倒下了。
更重要的是,齐佑想让康熙看得更清楚些。
看清楚他的盛世,有多么不堪一击,多么可笑,他是多么坐井观天。
见惯了地广天阔,紫禁城的夹道宫墙,将天空切成一块块碎片,乍一看实在有些不适。
暌别许久的阿哥所,哪怕打扫过后,那股子淡淡的霉味终是隐约萦绕。
齐佑也没太放在心上,他这些年没打算呆在京城,也不大抬头看天,只喜欢举目远眺。
虽然被宫闱挡住了视线,他始终能看到墙外广阔的世界。
洗漱之后,齐佑照着规矩先给太后请安,再去了景仁宫。
戴佳氏知晓齐佑要来,早早就等在宫门口眺望。这次她比以前要焦急,除了盼望欣喜之外,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齐佑一走近,戴佳氏就疾步奔来,携着他的手,含泪上下打量,哽咽着说道:“又瘦了。好好好,没事就好。”
要说无悔无愧,其实也不是绝对。齐佑此时对着戴佳氏,就深感愧疚。
如今戴佳氏是妃子,对外面的事情,齐佑虽没有讲得太过透彻,却向来没有瞒着她。
他出了事,照着康熙的脾气,还不至于会拿戴佳氏如何。但她作为母亲,肯定不会好过。
戴佳
氏侧过头,悄悄抹了把眼泪,强颜欢笑道:“走,快进屋去,外面冷。”
齐佑也不那么好受,微笑着说好,跟着戴佳氏进了屋。
屋里摆了炭盆,齐佑没有闻到刺鼻的气味,猜到是上好的红罗炭。
见内务府没有因着他的事情,克扣戴佳氏的月例,齐佑总算勉强放下了些心。
戴佳氏携着齐佑在榻上坐下,上下打量着他,想要问什么,似乎又开不了口。
齐佑主动说道:“额涅,我没事。”
戴佳氏眼神在齐佑右手背上停住,心一下揪到了喉咙,飞快抓过他的手,眼眶霎时又红了。
齐佑叹了口气,笑着说道:“额涅,我真没事,就不小心被碎瓷片溅到了。您看,早就没有流血了,连药膏都不用抹。”
戴佳氏眼泪一下流了下来,抽噎着道:“你郭罗玛法告诉我,你在外面做的,都是些真正为国为民,天大的事。可我书读得少,懂不得那么多大不大,小不小的事情。当时听到喀尔喀打起了仗,我晚上就总睡不好,生怕你出了事。后来我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拖你的后腿,保重好自己,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助。”
她嘴唇颤抖着,泪眼朦胧望着齐佑的右手,看到尚还红肿着的伤处,“以前我觉着没什么,可如今我倒以为,这些不值得,真不值得。”
齐佑明白戴佳氏话里的意思。
他这般辛苦拼命做什么呢?
只要按部就班上学,读书,不功不过
就好。因为他的腿,一个郡王亲王总跑不了。
齐佑有时也会刹那脆弱,深夜在陌生的营地醒来时,总是会阵阵迷茫。
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前面是悬崖峭壁还不可怕,可怕的是底下看不到的暗流。说不定哪天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后不后悔呢?
齐佑面对着戴佳氏的眼泪,怅然若失。
他也辨别不清楚此时的心情,本能地照着自己内心所想,认真说道:“额涅,不是那样的,我无法只顾着自己,还有我们的子孙后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