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过了一个时辰,进来送药的却是天冬。
“我娘子还在生气?”
“姑娘说这几日都由我来照顾你。”
黄大夫无儿无女,青棠是他亲口认的侄女,故而厚朴和天冬都称她为姑娘。
苏辞叹息了一声,勉强坐起来,接过药一口饮尽了,“你帮我问问娘子,就说我觉得药苦,能不能讨一颗糖豆?”
天冬本来话就不多,点点头拿着空药碗出去了,回来抱着那只白猫糖豆,往他眼前一送。
糖豆鼻子敏感,本就不喜欢苏辞身上的药味,嗷呜一声,挣脱天冬的手,就从窗台上跳出去了。
苏辞愕然看着糖豆仓惶的背影,又叹息了一声。
斛水镇(三)
院中没有多余的房间,晚上天冬总要回药堂里住的。苏辞故意用袖子掩住嘴闷声低咳了数声,果然青棠推门走了进来。
她站在床前,苏辞伸手去扯她的衣袖,声音带着讨好,“娘子……”
“你病了三年,一开始每次咳嗽都要大口大口吐血,时常痛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段时间痛到失了五感,看不到听不见。
那时候我总在想,我救你是不是在害你,害你受那么多折磨,害你活得这般辛苦。后来终于找到能医你的法子,我又想,还
好当初坚持下来了,你总会好起来,总会健健康康的活着。可是等你渐渐好了,我又在担心,会不会哪天你又受了更重的伤,我能不能再承受一次这样难熬的日子?”
苏辞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她按回床榻上,只听她声音冷冷的,“等到那时候,我也许会第一个杀了你吧?你的命是我救的,死在我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强。”
苏辞左手紧紧扯住她的袖子,修长的手指指节发白,像是想要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会有下次了,相信我……”
青棠一根根展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中扯出来,他眼里细碎的光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黯淡。
她将手与他展开的手紧紧扣在一起,“所以,相公,你要爱惜自己!因为你的命,只能由我来取。”
“好……我的命,只能由你来取。”苏辞眼里的光又一点点亮起来,亦紧紧扣住她的手。
苏辞养了半个月,才回到药堂里,黄大夫再也不敢放他天黑以后才回家,哪怕药铺里再忙的时候都不肯让他多留。
待到了夏至,天气已十分炎热,到正午时分街上更是行人寥寥,大多只敢躲在大树或屋檐底下乘凉。
这日,黄大夫又带了厚朴出门问诊,天冬正坐在柜台前打瞌睡。
门外突然进来一个披着灰色披风的女子,兜帽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年纪。
天冬顿时惊醒了,怔怔看着来人。
女子将一张药方放在柜台上,压着声音道,“抓药。”
天冬拿过药方,他学徒做久了,基本的药方都是可以辨认的,这赫然是一副保胎药。一般女子怀了身孕,若是脉象不稳,就会吃几剂保胎药温养身体,故而每月几乎都有人来抓保胎药,但来抓药的哪会像这人这样躲躲闪闪?
天冬有些好奇的抬头,但来人低着头,连头发都藏在帽檐里一丝不漏。
苏辞走过来扫了一眼药方,又拿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忽然道,“我来吧。”
天冬愣愣地让到一旁,苏辞抓药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将药递给了对方。
对方压着声音道了一声谢,放下铜板就走了。
“抓一副保胎药需要捂这么严实?大热天的不怕中暑吗?”天冬见人走了,忍不住嘟囔一句。
“也许她尚未成婚,却又意外怀了身孕,故而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这……这不是背德之事吗?”天冬被他这番猜测惊住了。
“有时只是情之所起,也有可能是被一时蒙骗,情之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怎能用道德枷锁去强加指责别人。何况她既选择保胎,也许不日就能得尝所愿,嫁给如意郎君。”
小镇地处偏远,民风淳朴,镇民大多循规蹈矩,苏辞这番言论算得上惊世骇俗,天冬下意识觉得不对,却又找不出话反驳。
苏辞不再说话,坐到一旁提笔写下药方,待干了之后又将他收到抽屉里。
天冬虽然老实,却不笨,接下来一直偷偷留意着镇上谁家要办喜事,然而过了一个余月却忽然收到了王员外家的请柬。
这次不是王家大公子要娶妻,而是王家要招上门女婿,据说那女婿本是王家护院,因缘际会救了王员外一命,得了青眼,故而招了赘。
王员外身体素来不太好,一直靠黄大夫开方子调养,故而此次特地派家丁送了请柬,邀请回春堂上下去喝一杯喜酒。
婚宴并没有大肆操办,只宴请了十余桌人,因对黄大夫的奉承,还特地给他们安排十分靠前的座席。
苏辞第一次参加婚礼,觉得有些新奇,又带了青棠一起凑热闹,他们五人坐了半桌,另半桌坐的是黄家糕点铺子的掌柜和夫人孩子。
他家糕点味道不错,苏辞每天路过都会给青棠带一包。
苏辞虽病弱了些,但姿容在小镇里已算出色,待娘子还这么体贴,黄娘子早留意他许久,对青棠更是羡慕不已。
吉时还未到,席上只摆了些瓜果花生点心茶水之类的,苏辞细心帮青棠擦干净桌椅,给她倒好了茶又给她递点心、剥瓜子。
黄大夫坐在苏辞旁边,有些看不惯苏辞的作派,冷哼了一声,青棠扫了他一眼,他又不敢出声了,将头扭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