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新闻和评论说得有头有脸,挺形象地描绘出一个不干好事道貌岸然贪钱好色,最终有此下场的财政厅厅长。但这个人不是我爸。
我疯了一样往家里打电话,但这个时候中国是晚上2点,没人接电话。
焦急地熬到晚上,我爸电话终于通了,他非常坚持让我留在国外一定不要回来,说这件事需要调查一阵子,但问题不大;如果我现在回来,可能会面临被限制出境。
结束和我爸的通话之后,我想陆优也在财政厅,说不定知道一些情况,可是无论我怎么给他打电话,却一直不通。一直都不通。
随后的陆优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用什么方式也联系不上他,打电话、发邮件、发短信。
他自杀了
勉强撑了一周到十一,我居然见到了付安东。他提着包在机场,看见我的时候一脸沉郁,过了挺久才艰难地张口说:“深深,我有个事儿和你说。”
“你爸他出事了。”
周围的一切似乎静止住了,我问付安东:“我爸出什么事了?”
他走近来,抱住我,在我耳边说:“他自杀了。”
我抬头看付安东,他眉头紧锁,胡子拉茬,像是有挺多天没好好休息的样子,可是神情很严肃,一点不像他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说什么?”
他说:“我带你回北京。”
我泪眼模糊地问他:“付安东,你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啊?”
他没有说话。
似乎失去了支撑,世界塌掉了。我实在是站不住了,一把瘫坐在地上,放声哭起来。
之后的事情像流水账一样,我在国内参加完丧礼之后没有住太久,就回了英国。而这个过程中我没有见到陆优,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我身边,而那个时候我也不在乎谁在谁身边了。付安东的爸爸正式提为正厅长,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还以为他爸和我爸当真是这么多年革命感情呢。
付安东陪我在英国住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医生诊断我是轻度抑郁症,每天必须服抗抑郁药。我积极地参加登山、游艇、读书分享各种活动,但还是很难让自己积极起来,每夜每夜地睡不着觉。
我想我爸是安排好了的,他在送我出国的时候那么仓促,那时候已经有苗头出事了。如果我再细心一点,再成熟一点,我会发现他生活里的异常,那样我就会继续呆在北京,那样我就能陪着他,那样我就能告诉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爸爸活着就好。
人总是要通过归因来转移情绪的,我开始在心里迁怒于陆优,要不是他和王舒,我也不会一赌气就来了英国,也不会和我爸现在天人相隔。一想到这些,我就要焦燥,没有办法让自己平和下来,那是我爸,我生命中最亲的亲人,我却不知道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我却不能尽一丝一毫的孝道去陪伴他替他分忧,最后由别人来通知我结果。
脾气越来越坏,那时候我不吝啬地把所有坏情绪都发泄在付安东身上,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干系,但心里总认定了这件事情上,是他爸最后得利。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看旅行游记看到一半,人会变得非常消极和急躁,我曾经把那些书都扔在付安东身上,冲他大喊大叫,问他是不是他爸举报了我爸,是不是他爸害死了我爸。
大多数时候付安东会轻轻地拍着我的肩,一下一下,他沉默不语。
我心里开始恨他,认为我爸的事情是由他导致的。不管怎么样,我需要一个理由让我去发泄情绪,我也恨陆优,没有任何缘由,但我怨恨他。
这期间我换掉手机号,切断和国内的一切联系。我受不了总是有人假惺惺地给我发信息告诉我节哀,我讨厌这些信息,不想面对他们。
这样的情绪持续了很久。不论是对我还是对付安东,我们俩这段时间都很不好受。但我心里对他特别感激,因为只有他,陪我度过那段时间。而我最希望见到的那个人,他一直都没有出现,哪怕是让我听一听他的声音。
我甚至会怀疑陆优是不是我杜撰空想出来的一个男主角,他在我生命最灿烂的时候出现,在我最黯淡的时候消失,这样地收放自如。
亲人逝去的第一个阶段过去之后,我进入到第二个阶段,我总是想起我爸。想起他对我说的话,想起他和我做的事,后悔我没能为他分忧。我始终不明白我爸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因为对我来说,只要他活着,比什么都好。可是我爸爸,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再也不在我身边了。
除了我爸,我还会想起陆优,想起最早的时候在“财满街”的时光。我很少有他的消息,唯一一次是见到一个我爸的老部下,陈叔叔。有一次和陈叔叔偶然联系上,我随口问到陆优。陈叔叔挺奇怪我怎么会认识陆优,他说陆优在我爸出事之后和他撇得很清,没人知道他和我曾经是男女朋友。
这也确实是他的风格,和我的所有有关系的人界限都划很清楚,或许在心里就不曾与我亲近过。
付安东低头亲了我
在英国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付安东和我一块装点了住的洋房,摆了棵圣诞树放在客厅里,点了壁炉取暖,放了一首beat的《wheni’sixty-four》。他开了瓶红酒,装模作样地煎了两块牛排,煎得很老。
我们举杯相祝,开始谈论他的这两块牛排和从小到大一路长大的回忆。一瓶红酒见底的时候,我倚在沙发里低声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