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赵珩心平气和地说,“只是太子年岁尚小,少历练,遇事浮躁,”他眼珠微转,看向伽檀,“不过,朝中重臣多太子的长辈,看着他长大的情谊,朕以为,局面应不会动荡,吧。”
伽檀越听越觉得赵珩在交代遗言,转身抬腿就向外走。
“做什么?”赵珩疑惑地问。
伽檀咬牙道:“把你的好太子叫进来,让他来听君父的诛心之言!”
赵珩笑了下,有气无力道:“伽檀,再对朕无礼,朕就先让太子把你拖下去。”
伽檀几时见过赵珩这么虚弱的模样,猛地转身,气冲冲地走到赵珩面前一撩衣袍,单膝跪在床边的地上,与躺着的皇帝对视。
他深了口气,“阿珩,你记不记得,你七岁时曾经失过魂,人同痴傻,青姨想尽办法你都醒不过来。”
赵珩缓慢地眨了眨眼,“记得,我还记得我醒来后,我娘把烬骨塔都让人垒好了,就等着我断气,把我扔进去烧了。”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伽檀无言地瞅着赵珩,狠狠戳了下他的手臂,一个小坑立刻出现在臂上,赵珩吃痛地嘶了声,笑道:“后来还是你师父说,我为厉鬼所惑,落入迷障中难以脱身,要取
我一截骨头,引魂归来。”
于是,便斩断赵珩右手的小指做法,不足片刻,人果然回神。
虽然赵珩一直觉得自己是疼醒的。
“那截骨里有活气,我师父将骨头磨平,嵌入法玉中,磨成了扳指给你,说能祈长寿,佑平安。”伽檀语调里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急切。
赵珩仔细回忆了一番,“不止,你师父还说,绝不能让这东西接触到新丧之人,因为扳指内有生气,或会引鬼魂聚而不散,酿成大祸。”
“能用,能用!”伽檀眼睛倏然亮起,一把攥住赵珩冰凉的手腕,“阿珩,扳指现在在哪?”
青白分明的眼眸中,倒映着一个焦急的人影。
赵珩定定地看着伽檀许久,而后竟忽地笑了起来。
伽檀愣了愣,心中蓦地出现了种不祥之感,“怎么了,阿珩?”
思绪纷乱,眉心疼如针刺,赵珩当时身体衰弱,连神智都不算清明,对许多事情自己回忆起来都觉恍惚。
姬循雅还活着,总不能是因为那枚扳指吧?
这个想法突兀地插入脑海,赵珩深深皱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荒谬,当年姬景宣恨他恨的连佩剑都能徒手折断,怎么可能至死还戴着他送的东西?
压下种种怪力乱神的想法,赵珩轻轻动了动颈,额前玉珠相撞,琳琅作响。
因他太久不上朝,事事皆觉得新鲜有趣,看得时间便长了些。
皇帝不语,朝臣更不敢言,一时间,瑶光宫中陷入了阵诡异的沉默。
皇帝不理政,虽每半年上一次朝,叫群臣看看他们效忠的天子尚在,可即便出现时,也是满面不耐,稍坐不上一刻,便径自而去,余下事务俱交由国舅处置,故而朝臣一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帝。
内司监掌事韩霄源站在帝王身侧,扬声道:“列为公卿,可有事要奏?”
此言一出,殿中更静。
百官惊愕地面面相觑,皇帝这是,将欲理政之意?
不说皇帝先前荒废政事,现在是不是心血来潮还未可知,只说外面那个虎视眈眈的姬将军,这朝堂之事,他甘心放任由得皇帝做主?
这景象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
皇帝先前去陪都,名为南巡,实则是弃帝都而逃,现下与姬循雅同归,说难听些,无非是姬氏发号施令的傀儡而已,多数朝臣根本没有预料到能再见皇帝!
就算见,也不应在瑶光宫,该皇帝悄然命心腹送来密信血书,君臣私下里秘密相见,不足为外人所知,执手相看泪眼,臣下伏跪在地,指天哭诉曰臣等必除国贼。
而不是正大光明地站到皇帝那边。
更何况,怠慢朝政的不止皇帝,还有这正殿之上的各部官长堂官,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上行下效,官纪废弛,此刻要他们说有何要紧政事,能言明者,少之又少。
宫灯烛光洒落,映照得静默的朝臣们似一尊尊泥胎像。
烛火太亮太盛,窗外风雨
如晦,殿内依旧觉得炽热,炙烤得人面发烫。
隐隐可见额角湿润,形容狼狈,于是,就更像遇水后,连唬人的金身都维持不住的塑像。
崔抚仙垂眼,余光在袖中的奏折上一掠而过。
他倒是有话要说,只是,不适合明言。
玉珠轻撞,赵珩也不急,慢悠悠地看着殿上的官员们,虽不认识几个,但好歹记个眼熟。
他看人不加掩饰,虽自觉无半点不悦,被看到的官员还是忍不住绷紧了身体,恨不得将头埋进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