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宥眠对上崔宥安投来的目光,当初的怨恨和不解,现在只剩平静。
“眠儿”崔宥安兀自起身,来到崔宥眠身侧,眼里的愧疚不似作假。
崔宥眠却在她伸出双手时默默后退了两步,说到底,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原谅。
面对崔宥眠的疏远,崔宥安愣住了,若不是几声恰和时宜的轻咳声,她尚不知如何转圜。
柳姨娘捏着帕子,掩面起身,像是带着几分担忧,只是眉角不经意的雀跃,轻易被捕捉,她道:“老夫人,眠儿这模样可如何是好?虽然您老人家早有先见之明,寻了雨天让人进城,这样自然免去不少麻烦,可终究纸包不住火”
她喋喋不休,还欲说什么,老夫人突然冷了脸,怒斥一声:“够了!唠唠叨叨的!你心里那点心思还是给我收起来!眠儿是眠儿,芮儿是芮儿!宫里圣人的旨意,又有司天台寒月大人卜算的生辰八字,岂容你包藏祸心!”
说着,一双凌厉的眼扫视屋内众人,斥责起来,“旨意到达时我就说过管好自己的嘴,将军府满门荣耀皆系眠儿一人,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心里没个轻重,因小失大,别怪府里容不下人!”
一时噤若寒蝉。
崔宥眠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旨意?又什么荣耀?
不过听话听音,宫里旨意似乎不寻常,老夫人才故意在阴雨绵绵之际接她回府,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知晓美人不再。
当年她毁容后,匆匆离府,老夫人又治家甚严,知晓她毁容的除了府中人,外人不得窥探个中缘由,只知名动一时的将军府嫡二女突发恶疾,被送去老宅养病。
思及此,崔宥眠再次向老夫人福了福身,又思忖了片刻,才语气轻柔,询问:“不知是不是眠儿做错什么惊扰宫中圣人?那当真是难辞其咎”
崔宥眠一举手一投足皆进退有度,屈身行礼时,襦裙随着波动,勾勒出那玲珑身段,凹凸有致的轮廓,只怕这世上诸多男儿都会为之沦陷。
又见,女子与昔日的张狂傲娇判若两人。
昔日她的美张扬又刺眼,如春日最艳丽的玫瑰,又如翘杆烈焰的一团火。
如今她的美不再,却如江水上晨起的水雾,轻纱遮面,朦胧又柔和,另样的美同样让人深陷。
老夫人心底有了考量,握住崔宥眠一双柔荑玉手,温和了声音,“眠儿,这些年苦了你,当年祖母让你离开也是为你着想,你可曾怨过祖母?”
崔宥眠心中冷呵,为我着想?所以赶出府?现在又扮演舐犊情深?
她更加想知道宫中旨意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让一向眼高于顶的老夫人肯高看她一眼,哪怕当年她容貌最甚时,老夫人亦不曾如此。
崔宥眠乖巧地摇摇头,面带孺慕之情,眼眶甚至有点点泪光,道:“当年眠儿性子娇蛮,祖母此举也是迫于无奈,为了磨一磨眠儿的性子才会如此,眠儿在云州,时常念及祖母的谆谆教诲,方觉前生荒唐。”
她说得情真意切,老夫人也是一脸欣慰的模样,叫人瞧着当真祖孙情深。
只见,老夫人拍拍崔宥眠掌心,语重心长道出那道天生凤命的圣旨。
起初,崔宥眠一下懵了,错愕之余,明了今日种种。
她抬眼望着屋内一众人,除了崔宥安欣慰地落了泪,其余几个姨娘不管愿不愿意都面带喜色,也都拉起崔宥眠的手开始家长里短。
吴姨娘:“眠儿刚出生时红霞漫天,当时我就觉得你命好,果不其然”
话还没完,蕊姨娘冷笑起来,“这话当真胡诌得厉害,我等除了柳姨娘,眠儿出生时又有几个入府的?”
一时间,寿安堂里明里暗里都是几个姨娘互掐的话,崔宥眠僵硬着笑脸夹在中间,不拉架也不劝架,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老夫人被吵得头疼,径直摔了手边的茶盏,哐当一声,几位姨娘倒也眼力十足,忙噤声告退。
待满屋子的人离去,最终只剩崔宥眠和崔宥安。
老夫人望了望俩姐妹,似乎才记起她们是将军府嫡女,先是叮嘱崔宥安在郡国公府要恪守本分,相夫教子之类的。
对着崔宥眠轻纱下的面容,一声叹息,惋惜道:“脸毁了更要勤修女工女德才是,既有司天台的卜算,想必圣人知晓你的容貌后也不会说什么,只是那几位皇子”
老夫人接下去的话,崔宥眠明白,景和朝共有三位皇子,年岁都差不多,如今太子虽未立,但不管哪个,都很难接受一个丑女共度一生。
从前,她容颜倾城,尚还想到找一可心之人执手白头,如今却只盼能有一隅安静顺遂。
只是,老天却好似与她开了一个玩笑。
一个后宅,她尚躲不过明枪暗箭,毁了容
那一个后宫呢?
尔虞我诈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崔宥眠寻思该如何才能避锋而藏,门外的雨依旧淅沥下着,她与崔宥安并肩出了寿安堂的门,廊前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崔宥眠抬眸望着灰蒙蒙的天,伸出手掌接住了几滴,一阵寒凉自掌心蔓延。
“眠儿,你变了很多。”
似乎被崔宥眠周身散发的忧思影响,崔宥安也略显颓败道:“从前,我从不敢想象你也会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崔宥眠自嘲一声,道:“从前,我也从不没想过相依为命的长姐会亲手毁了我!”
说完,便不愿多言,扭头转身,丫鬟喜儿早就备好雨天出行的一切,领着几个眼生的小厮婆子等候在此。
“小姐,老夫人传话来,咱们还回之前的清雁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