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又微没笑,转而问:“如果有更合适的选择,也不会是松松来带队,对吗?”
她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个项目我们一起争取的时候我投入了多少,你看在眼里,述哥,你不该觉得我会半途而废。”
陈述看起来有点愁了,眼中甚至有了恳切的意味:“姑娘。你得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有些事一头扎进去,再抽身就难了。我把它给你,我也要冒风险的。”
闻又微不想再绕圈子,她声音不高,语气惊人平静:“我不会在这期间有任何个人重大变动。”
“诶诶,诶!”陈述连忙提高了声音打断,字句清晰,差点被吓出播音腔,“跟这没关系,我们只说工作。我们只是在聊工作的专注和卷入度。我充分支持员工的所有个人决定,这也是太和应有的人文关怀。”
闻又微看着他,笑了:“述总。我在立项期间的贡献度最高,没有人比我知道如何让它落地得更好。项目PM应该是我,我需要这个项目,这个项目也需要我。这是我的诉求,也是业务导向的考虑。”
她又说了一句:“如果不能成为它的PM,我会选择离职。”
陈述就这样松了口:“接过去就好好做,我们每个人都要有被替代的危机感,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闻又微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心想,换PM这一出只是个敲打。陈述如果真有心换人,她三言两语根本掰不过来,他只是想告诉她,不要觉得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无可替代。
靳姐走后陈述能放手丢整个项目过去的人就剩闻又微,这谁都看得出来。但这份倚重有限定前缀,是给能随时在线、对工作保持高投入度的闻又微。
她没有跟周止安提起这件事,也不知该怎么提,于是就毫无交待地比从前更忙。
或许是项目太重要,或许是陈述有意试一试她的决心,这位上司变得比从前更加使人有压迫感。她体验到了靳姐所说的“不敢出错”。平日里尚在容错范围内的事,放在“即将结婚”的设定下,她的专业度忽然就变得可疑,要用更及时的响应,更周密的计划去自证“我依然专业”。
熬过艰难的头两个月,陈述逐渐松了松那根弦,他毫无意外地给了闻又微又一次晋升的机会,薪酬福利更上一层楼。在同年进太和的人当中,闻又微的晋升速度已是第一梯队。
她曾在厌工情绪到达顶点时,把陈述这个人翻来覆去琢磨。最后她发现只要用“一切为了工作”就能把他想明白。此人诉求十分稳定——要好用的能做事的员工,像打磨一把刀,他不在意小钱,只希望工具好用。
某种意义上说,“工具人”这个词形象生动,需要功能稳定、耐摔打,还有尽可能少的个人情况,把作为“人”的部分抽离出去,剩下一个不给自己找麻烦的“工具”。
闻又微曾爱屋及乌地选过心理系的导论课,她想如果有机会扫描一下陈述的大脑,能发现他缺少某些功能模块也说不定。他看起来也没有对家庭的需求,只有拿下新的项目,获得更多资源能令他两眼放光。
等闻又微从繁杂的工作里稍稍得以喘息,她恍然意识到跟周止安的见面频率已经变低很多。有些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但“不知不觉”这个说法也很可疑,是真的毫无知觉吗?还是知觉到了,只是不愿承认、无力干涉,就放任其变化?
周止安跟从前有微妙的不同,他不再那样“粘人”,不再有时刻跟她待在一起的需要。对闻又微的一切安排都接受良好。
闻又微有时会想,他生气了。
可是每次见到他又还是那个温柔贴心的恋人,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他们从无嫌隙。
她想不明白的时候会自己偷偷生气,觉得这算什么,工作已经消磨掉她的大部分意志,为什么还要对相处七年的人去猜心?有时又自省,是自己对他忽略太多,周止安除了接受,难道还能拉着她吵一架吗?再一想,为什么不能吵一架呢?为什么他永远沉默求全,让她甚至没有接受一次指责的机会?
他们约定过结婚的两个时间点,一个在他毕业前的寒假,这已然过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期,谁也没有点破。像一开始就被放在冰箱角落的食物,主人搁置之时就该想到,下一次拿出来的时候它已过最佳赏味期。
另一个时间点在他毕业后,如今他毕业在即,对闻又微来说是一个不断逼近却无法落实任何行动的deadline截止日期。
她每次见到周止安都想知道什么时候会碰到他的底线,等周止安自己开口:“你到底还想不想结婚?给我一个说法。”可是他没有,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配合,配合……并细致地给她尽可能的照顾。
有一个周末他来了,而闻又微出差的城市暴雨,飞机延误,他独自在家过了一夜。
闻又微回来那天周止安导师有召唤,只能先走。她回家打开门,他已离去,屋子被收拾得干净。她收到他的消息,说做好的红酒雪梨在冰箱冷藏室。金针菇肥牛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但如果晚上不想吃需要处理掉,过了夜就不能再食用。
她被难以言明的愧疚攫取了心脏,抱出那一盘红酒雪梨,食物色彩鲜艳,而周围一切似乎变成灰白。她的眼泪无端往下掉。
她在痛苦之中能清晰地捋出自己每一个念头,就像手伸进胸膛里,掏出了心脏,于是能分明看清其结构。
那是压力。她依然爱她的工作,喜欢从中获取的成就感,可她也不再能以全然获取经验的心态去做事。她唯恐出错。这使她被反复抛进焦灼的海浪里。
那是羞愧。她早先接受的观念里,爱一个人就要为他勇敢,为他付出。可她无法因此舍弃任何东西,甚至不能做到和周止安同样好。那我是真的爱他吗?也许我没有“爱别人”这种勇敢而伟大的能力,并且我羞于承认。
她知道还有一个选项——她可以换一份工作,也未必很差,将来好兼顾家庭。可这很快被她自己排除。她爱自己,爱周止安,也爱喜欢周止安的自己,这三者有先后顺序。她十分清楚,若这一次勉强自己去维持了这段关系,或许终有一天,她会不爱自己,也不爱周止安了。
周止安呢?他会怎么想?
她想到了会议室里的那个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