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车上,我坐副驾驶,一直盯着后视镜里的老两口,用视线一点点仔细描摹他们的轮廓,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也许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太过疲惫,不一会,他俩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一人歪在一边,睡着了。
明明是扰人的噪音,此刻听起来,却仿佛天籁一般。
“你爸妈?”见我始终盯着后视镜,司机搭话道,“应该很久没见了吧?”
“是……”我鼻根一酸,又差点儿哭出来,确实很久很久很久了……久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像咱们这种人在外地,有时间还是要多陪陪父母,要不以后后悔都来不及。”司机感慨地叹了口气,有些伤感,“我爸妈前几年相继去世了,过春节我根本不想回老家,空荡荡的,看着难受。”
我没再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深有感触。
一到家,原本还昏昏欲睡的我妈突然精神起来了,她一放下行李,就开始手脚不停地搞卫生,看哪都不顺眼:“你这屋子,怎么住得跟猪窝一样,也不知道收拾。就算是租的房子,也得弄利索点啊!”
“可不是,真脏,快找个女朋友吧!”我爸一边拖地,一边眉头紧皱地撇了撇嘴,“这简直就不是人过得日子。”
“就这么邋了邋遢的,女朋友都不好找。”我妈加深话题的可延展性,“哪个女孩疯了,来给他当保姆?”
见他们开启了百般嫌弃的模式,我一点也不嫌烦,就站在旁边,傻傻地笑。这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一个成年人能被父母不停地唠叨,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你们……还没吃饭吧?”半晌,我才终于舍得开口,“要不……我去煮面……”
没想到,爸妈同时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儿子,你没事吧?”我妈放下手里的活儿,直接走过来摸了摸我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突然这么贴心了?竟然会煮面!”
“还不允许人家独立成熟啊!”我爸长舒一口气,笑意盈盈地指了指厨房,“去,快去,二十六年了,我总算能尝到你的手艺了,先说好了啊,可不能让你妈帮忙!”
我的厨艺确实不咋样,但这两碗清汤寡水的面条,还是被爸妈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看着面前再寻常不过的一幕,我的眼睛又湿润了。不管他们是人是鬼,又或者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境,我都感谢上天给的这再来一次的机会。
人证物证
有人说:珍惜,是因为失而复得;惶恐,是怕得将再失。
自从爸妈来了之后,接下来的每一天我几乎都在被这两种情绪支配着,患得患失。
面对他们时,我沉醉于触手可及的亲情关爱,毕竟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毫无睡意,唯恐一闭上眼睛,再次醒来的时候,这场迷幻的梦境就会猝不及防地宣告结束。
找不到宣泄出口的矛盾心理,让我连着几晚失眠,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眼皮开始打架,闹铃却又响了,天边隐约泛起了鱼肚白。
这种状况导致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我上班的时候无精打采。只要认真盯一会电脑屏幕,眼睛就开始酸胀流泪,上面的代码则糊成了一片。
“怎么了?”刘若东不仅重视皮肤保养,还特别注意养生,他刚刚沏了一杯枸杞菊花茶,瞥到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我,好奇道,“看你气色不太好,要不要补补?”
“才二十几岁,就喝这玩意?”我故作轻松,皱着眉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东哥,你怎么跟个老干部似的,保温杯里泡枸杞。”
“养生要趁早,要不根本活不到老年。”水有点烫,他吹了吹,嘴巴凑到杯口边缘处,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喟叹,“这东西补肾益精养肝明目,男人的加油站啊!”
还加油站!
看他那娘们唧唧的样子,我暗想你再补一吨,也男人不到哪去。
放下茶杯后,刘若东又拿出一张面膜敷在脸上,这是他每天上班必做的功课之一,比大多数女孩子还细致。
那张惨白的脸忽然让人想起半个多月前“杀人抛尸”的乌龙事,联系到发生在爸妈身上荒谬至极的死而复生,我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东……东哥……”甫一开口,额头上就冒出一层汗,我甚至连声调都稳不住,“最近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他夸张地仰着头,唯恐面膜脱落,视线缓缓飘向我,瓮声瓮气的,“被鬼缠上了?”
“嘶……”我心头一跳,倒吸了一口冷气,不会这么明显吧?虽然我一直不肯面对爸妈已经去世的事实,但目前的状况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才符合逻辑。
就是不知道刘若东怎么会如此神通广大,这都能看出来。
“瞧你这副模样,形容枯槁,双目无神,心不在焉,弱不禁风……”我非常怀疑刘若东把毕生所学的四字成语一股脑都用上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所有表情都隐藏在面膜之下,让人无从琢磨。沉默了好一会,刘若东突然“噗嗤”一下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揶揄道,“女鬼吧?红袖添香,是不是特销魂?”
“滚!”原来是胡说八道,高悬着的心“噗通”一下落了地,我不耐烦地打落那只手,“跟你说正经的呢,别开玩笑!”
“你说。”见我真急了,刘若东收起笑意,坐直了身子,“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