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便立刻起身将他围住,纷纷问:“小乙?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才来,嗨呀,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路上叫魔给吃了呢。”
说罢又一阵哈哈大笑。
嗯?小乙怎么认识这些人?
谢妄真没好气地拍拍袖上灰尘,强颜道:“没事,路上耽搁一下。”
小姐拉着他一路跑,原来是因为内城下了钥,走到了门口,伸手问他要路引。他当然不知道路引是什么东西,便傻在原地,小姐顿时大骂他不顶用,连路引都没准备好,还敢说能带她出去。
幸而他晓得她是想出内城,便将她抱上城墙,结果徐千屿跳下去便跑没影了,同他分道扬镳,他四处寻觅,没追上。
这处处碰壁,已经将魔王的耐性消磨殆尽。他皮笑肉不笑,阴沉沉地想:且等着,他应了这边的卯,再去捉她,捉到便立刻剥开吃了,尸骨不留。
众人在庙里点上火,又说一会儿话,徐千屿算是听明白一件事。
小乙不是她的男丫鬟。他是混进来的,是个内鬼。
她顿时火冒三丈,偏又动不得,便越发用力地试着伸开手指,将那干涸的白陶泥撑得绽出了裂纹。
这时,庙里却又进来了人。
一个胖子走到门口呼喝了一声,说什么夫人来了,随后让着一个穿白衣、戴帷帽的女子先进到庙中。那女子姿态优雅,矜持沉静,微微颔首,跟四方见礼,便拂裙而坐。
正此时,覆在徐千屿左拳上的陶泥“咔嚓”一下裂开,她五根手指终于自由了,她呼了口气,活动手指,又拿掌心使劲儿揉捏着那枚菩提果,压一压心中烦躁。陶泥纷纷掉落,如小雨打在船篷上,隔了老远,那声音几不可见,然而那着白裳的夫人却忽而停住动作,敏锐抬头。
她戴着帷帽,白茫茫的一片,徐千屿却吓得不敢动弹,手心又渗出了一层薄汗。
怎感觉她在看她。
沈溯微一进庙觉察那供桌旁的薄纱后面有异。莲台之上,那物有两只耳朵,在薄纱后晃来晃去,影影绰绰,不是狐貍,便是些精怪之流。
他敛了神色,一言不发,静静地坐下来。
生辰(十)
跳动的火光照着王夫人的裙子,映出上面波涛一般的暗纹脉络。
领头的猎魔人不好盯脸,只好望着裙子,思忖起来,王端的母亲过世不到一年,这王夫人还守着孝呢,真是好孝顺的媳妇。不然,本朝应当以深色为贵。
王夫人一人坐在一边,其余人挤坐在另一边。有个妇道人家在旁,那荤话玩笑便忌讳了,猎魔人们干巴巴地聊了两句,也是无趣,庙中慢慢沉寂下来,只剩火舌跳动的声音。
王夫人非常安静,自打坐下便一言不发,连动也没有动一下。想来她和一群陌生男人坐在一起,也很拘谨。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领头的那猎魔人清清嗓子道:“天也晚了,我们不如把火熄了。想睡的便休息一下,我在这里守着。夫人,您待如何?”
王夫人缓缓点了点头。
猎魔人便扬手将庙内所有的火光都灭了,一时间庙内漆黑一片,只剩月光。因为这庙里人多又有光亮,是招不来魔的。还是暗的地方更容易些。
猎魔人都忙活了一天,早累了,不一会儿,有人真的抱臂靠在柱上打起鼾来。
徐千屿也有些困了,但睫毛颤了颤,眼睛又强行睁开,她可是今日的代班菩萨,还要保佑这庙里的人呢,怎么能打瞌睡?便立刻打起精神,从帘子缝隙悄悄望外看。
猎魔人和那夫人悄无声息,不知睡了没睡。但夫人都睡了,还端坐着,也不曾摘下帷帽,难道这就是观娘说的淑女?
徐千屿替她难受,自己身上都跟着发酸,忍不住小心地活动起胳膊肘,试图将那白陶泥再破开一些。她轻轻慢慢地动弹,应该也不会被发觉。
忽而窗户外有个黑影一掠而过,刮动窗棂而响,徐千屿一惊。
徐千屿身上那白陶泥是拿玫瑰甜水泡过的,这甜水是那魔物最喜欢的东西,也是它叫狐貍给贡品做的标记。这泥抹在少女身上颈上,如食物外面的香酥脆皮一样,引得那大魔垂涎三尺,焦躁地徘徊庙外,只是碍于庙内人多,不敢轻易进来。
黑影又如蝙蝠拍窗而过。王夫人扭过头去,无声地望着窗外。
那领头的猎魔人却急忙“嘘”了一声,在黑暗中用一双发亮的鹰眼看她,用气声将她稳住:“夫人莫怕,别声张,我警醒着呢。等那东西耐不住进来,我就把它捉住。”
王夫人闻言,似乎笑了一声,忽而朝他一撩衣袖。
那举动轻柔不着痕迹,面前那双鹰眼便合上了。所有猎魔人都在瞬间自然地闭上眼,沉入梦乡。但黑暗中,还有一双眼亮着。
王夫人扭头,寻觅视线来处。
谢妄真顿时一惊,不知她什么来头。她连脸都没露,他却感觉白纱之下,仿若有一道目光冷冷射来,将他辨别。他一回头,见身旁凡人都闭着眼,有的人已经睡得滑落在了地上,头上顿时冒了一层汗,也便学着旁人模样倒在地板上。
只是竖起耳朵,看看这女人玩什么花样。
这寂静中,忽然有物破窗而入!
但却不是那只魔,乃是一个人。
木窗棂被踩裂的碎屑落下,这男人一袭黑衣劲装,包裹着长腿,衣摆飘飘,绣有繁复的花纹,盘绕灵气,不似凡人的衣裳样式。
他阴冷环视一周,上来便拖住“王夫人”衣领,将他一把提起来抵住墙壁上,上下将他这身行头打量一下,咬牙切齿轻道:“溯微,你这般可就不仗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