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边有一个褐彩云纹孔熏香炉,熏着一股子浓香,离着远些有个炭盆暖炉,烘得屋子里头暖洋洋的,榻前有个绣墩,坐着个人儿,一身紫丁香色绸妆花眉子对襟袄儿,淡红百褶五色线挑的锦裙,青点翠白绫汗巾勒眉,披着淡绿彩金披帛,梳着高髻,插凤翘,云头鞋,正托着个雕漆木盘茶钟,提溜着个鎏金覆瓣式银盏递过去一杯盐笋熏瓜仁桂花雀舌茶。
闻得柳四嬷进来,那女子应声转过头来笑道:“嬷嬷来了?”声音温柔婉转,煞是好听。
柳四嬷淡然的点了点头,却走近了那榻便略略幅了幅身子道:“公子爷!”
榻上的人懒懒依靠在榻上,这屋子色调偏暗以至于看不清面目,只是那鎏金铜人坐灯打出的一缕光线恰好将那抹黄灿灿的光照在那人的手臂上,一双修长优雅的手,如同完美的雕刻折射着鎏金的光芒。
闻言身子未动,只是应了一声:“嗯,如何了?”这声音慵懒而随意,恰似那三月春风一般温煦优雅,带着性感的鼻音,听之可以入醉。
这样的语调下,柳四嬷却悚然一惊,恭恭敬敬低着头道:“回公子爷,老身一切照着吩咐做的,只旁观,不多言,本来一切倒是照着公子的意思走的,只是,那王二杠子派了个人来,这事就坏在了这个小姑娘手中了。”
“哦?”公子身子不动,连语气都没啥波动,身旁的女子赶紧递上茶钟给对方抿了口,又拿起置放在一张小几上的新鲜荔枝剥了递过去。
柳四嬷低着头,眼风不动,但是语调干净利落的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边,便再不多言。
屋子里头偶尔爆出一声炭火声,只是细微而悄然,这般安静了一会后,公子总算是挪动了下身子:“看来这人算究竟及不上天算,只是这王二杠子什么时候那么机灵了?”
柳四嬷道:“以老身看,这倒未必是王二杠子机灵,这丫头来的突然,不过也说过是那王二杠子没得空,才差使她跑这一趟的,不曾想这丫头倒也伶俐,懂些避几趋吉。”
公子呵呵一笑,道:“难得蓝姑你还能给个小丫头这般评价,难得啊!”
公子这话一出,柳四嬷心底松了口气,看来这喜怒无常的公子并没有生气,不然是不会唤她这个称呼的。
没等她松口气到底,公子语调一转,冷然道:“本是想着让这俩个蠢女人斗上一斗干脆闹到公堂,方功怀一向道貌岸然如今手底下人给他闹这么一出,我看他还有什么时间来管别的事,如今倒是要走第二步棋了!”
柳四嬷没接话,连身边陪着的女人也不敢出声,公子却伸手朝那女子伸出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头挑起下巴,继续懒懒得道:“看来得委屈一下细君你出面,明日葳蕤阁黄公有宴饮,恓恓是出不了席了,你去给我好生应酬一番吧。”
柳细君被迫仰着头,那秋水美目中烟波婉转,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道:“公子爷,我……!”
“怎么,不愿意?”公子收回手,倚着靠背在黑暗里头看着柳细君,那一双眼,如同一只在夜色隐秘中觊觎猎物的猫科动物,碧光乍现,只让人激灵灵打颤。
柳细君一哆嗦,忙低头道:“奴家不敢!奴家这就去准备!”
那光芒一闪而逝,公子垂下眸子敛起精光,挥了挥手道:“都去忙吧!”
这便是要人退下的意思,柳四嬷和柳细君不敢多做停留,起身做了个揖,退了出去。
到了门口,公子爷突然唤住柳四嬷道:“蓝姑,温先生在四合馆里,那地方冷,前几日他刚把那身棉套子舍给人了,下回你去看看他吧!”
柳四嬷闻言冷峻不动的白胖脸蛋抽了抽,低头应了声,这才退出去。
第八回
等一走到外间,阖了门,柳细君便朝柳四嬷有些委屈的喊了一声:“嬷嬷!”
柳四嬷看了看她,语调冷淡地道:“别想些有的没的,做好公子爷要你做的的,若是有非分之想,就看看恓恓的下场,别怪我没提醒你,公子爷最讨厌自作多情的人!”
柳细君脸色一白,咬了咬下唇不敢做声,那样子配合着她那一副花容月貌倒真是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柳四嬷打量半晌,不由叹口气,将保养良好的肉呼呼的手拍了拍细君的肩膀:“女儿啊,别说妈妈没说你多少次,在爷身边办事你看得还少嚜?能混到今日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你够乖巧?人,要懂得知足,贪心若恓恓那样,能有什么好么?你够聪明,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懂不?”
柳细君低着头,那敛衽在袖子里头的双手紧紧掐着,却不敢说什么,她又岂会不明白,像她们这样的,过的是迎来送往的日子,靠的就是仰人鼻息,若不够聪明能活到今日么?
可有时候终究有些不甘心那,她到底是个女人,哪个女人没有点小心思的?
可惜,这世界上的事,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男人哪个不是事业心更重于那儿女情长的?
不说这柳家里头的事情,却说曲沉香出了柳家门,疾步走出那深巷,细长的胡同口外是一条街面,临着一条不宽但是热闹的河道,俩边都是人来人往的商铺。
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香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这一片繁华如梦,和她所在的那个小岛真是天差地别。
她已经多少年没感受到那熟悉的尔虞我诈了,不得不说,这世上,到底是世外桃源只在穷巷陋远之处,而熙熙攘攘间少不得人心叵测利益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