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黄昏。
李渊入住甘露殿,李世民与长孙氏带着孩子亲自迎接,前前后后忙里忙外,伺候尽心,照顾妥帖,不论谁见了,都是好一派孝子贤孙之景。
晚间回到立政殿,长孙氏为李世民宽衣,李世民一一说着他对京师的安排以及同李渊的“默契”。
“虽说都是入住甘露殿,但父亲自己提出来,总比我出面要好。”李世民拉着长孙氏在床沿坐下,温声说:“父亲有顾虑,他怕我来硬的。”
要不怎么说是父子呢。李渊对他总归是有些了解的。他不就是抱着这个想法吗?这个硬干可以是捆了绑了关了软禁了,也可以是直接弄死。
李渊不确定他会选择哪一种。毕竟看似捆了绑了关了软禁了就行,但需知这般行事虽然也可,却总会让人担心,哪有死了一劳永逸?
即便此刻太上皇崩逝会让局面更加混乱,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之法。譬如先下手,然后假做遮掩,秘不发丧,待渭水后再以“病逝”处理,或是想个法子,嫁祸给突厥。
李渊摸不准他的路子,唯恐他采取后者。
而事实上,若李渊真生出反扑之心,他也确实会这么做。
李渊不想死,所以提醒他,他们终归是父子。既是打感情牌,也是强调,他们虽有过隔阂,但血脉相连,某些方面立场还是相同的。
譬如他们都不希望李唐覆灭,都
想看到李唐国祚绵延。
而此刻挑起内乱,对李唐有百害而无一利。李渊重重分析,便是想要说,即便成功了,迎来最好的局面,也是前景惨淡,不比如今做太上皇舒心。
李渊主动提出入住甘露殿,将自己送进李世民的监视圈,自愿处在重重软禁之下,便是为了给李世民吃一颗定心丸,以此谋得李世民放弃激进之举,达成双方和谐,“父慈子孝”的局面。
想到此,李世民轻笑出声:“他总算没有犯糊涂。”
长孙氏莞尔:“父亲耳聪目明,头脑清晰。”
“是啊,头脑清晰。”李世民点头,把局势看得明明白白,脑子能不清晰吗?
不过李渊脑子清楚,不犯糊涂,对他来说是好事。李世民松了口气,牵过长孙氏的手:“渭水战事危急,长安风声鹤唳。我此番一去,长安就交给你了。”
长孙氏回握住他:“二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必不让二哥有后顾之忧。”
李世民想了想,又道:“可以考虑带上承乾。”
长孙氏应下:“好。”
次日清早,李世民离京奔赴前线。李承乾前去送别,回来后仍旧带着弟妹陪长孙氏用早食,大口咀嚼,努力进食。
长孙氏有些讶异:“怎么比平日吃得多,是饿着了吗?肚子受得住?”
李承乾拍拍小肚皮:“受得住的。我要多多吃饭,才能快快长大。”
长孙氏失笑:“你年岁摆在这,哪里是多吃点饭就能
长大的。”
“至少多吃点饭,身板可以高大些。就算年岁小,身材高大,也能跟着阿耶上阵杀敌。这样,阿耶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有我陪着他,帮助他。”
长孙氏顿住,心中万分感慨,她抬手揉着李承乾的小脑袋:“既这般挂念你阿耶,怎么从前与你阿耶说话那般刺人。”
“那是因为阿耶说话先刺人啊。他总是讥我讽我嘲我,便是我做得好,想让他夸我两句,他偏不,就要刺我一刺。他让我不舒坦,我自然要还回去。”
长孙氏一愣,似乎确实如此。也不知这对父子怎么回事,明明心里都有对方,且把对方放在十分重要的位子,偏偏一个习惯性刺人,一个习惯性回怼。谁也不肯认输。哎。
“阿耶若是跟阿娘一样,我才不怼他呢。”李承乾不高兴地嘟嘟嘴,“这阵子他也好几次讥我,就昨日,同阿翁打哑谜不肯告诉我,偏让我自己悟。
“既嫌我不懂,又不愿仔细教。合着天下道理,当孩子的都能自己悟出来?那还要他这个阿耶作甚?就这,我看在他最近辛苦的份上都忍下来了,半个字没怼。我做的可比阿耶好。”
长孙氏十分无奈。想着他说的“哑谜”,深绝这事实在怪不得李世民。难道让李世民跟李承乾说,我想对付你阿翁,必要时不建议直接弄死,你阿翁为了保命以及保住太上皇的尊荣跟我低头,甚至不惜把自己送到
我手里以表诚意吗?
这……确实不太好跟李承乾直言。
李渊就更不会提了。这种事他跟李世民心照不宣就行,实在没必要摆到台面上告诉孙子。他不要面子的啊!
李承乾撇撇嘴:“虽然阿耶教儿子的做法不太好,但我知道他总归是疼我的。所以我也敬爱他。我想同他并肩作战。我不想像今日这样,只能看着他孤身远行,独自去面对困难,独自去承担突厥的压力。我想分担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虽然李世民身边跟了许多人,孤身与独自两个词不太合适。但在李承乾看来,那些都是外人,是不一样的。
说到此,他有些丧气。因为他发现原来他什么都分担不了。哎,还是先多吃饭,长高高吧。
长孙氏扼制住他想要再进食的举动:“别吃了,按你以往的食量,该饱了。不必如此。承乾,你想帮阿耶,不一定要在战场上,别的地方也可以。”
“别的地方?”李承乾歪头疑惑。
“如今正是土豆丰收之际,为了表示朝廷对土豆的重视,也为了庆祝大唐得此神奇粮种,阿娘决定亲去农田采收,承乾可要与阿娘一起?”
李承乾顿了片刻,眼珠一转:“是为了安抚民心吗?”
长孙氏点头:“突厥兵临渭水之事已经朝野皆知,长安风声鹤唳,百姓惶恐不安,此等情形不妥,不论渭水局势如何,至少我们要帮你阿耶把长安稳住。”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