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开口了……」她幽幽接口,因为泪意,黑眸出奇清亮。
就那么一次,她在老父亲及兄长们的百般央求下亲自向李思齐提出询问,不很慎重地,轻描谈写地,在寻常谈笑间探问这个可能性。她不是不困窘,所以只提了一次便不再追问,这么一想,她陡然追忆起前后被遗漏的细节,她的世界急转直下的分水岭不就从那一天开始吗?那一天之后,李思齐开始疏远她、冷锬她,终至离开她。
「不仅开口,你间接承认,在我们认识之前,你已经知道你父亲那些投资出了问题了。」他冷静地凝视她。「我没有问下去的是,你锁定的交往目标,是你父亲替你拣选的吗?」
她痛苦地阖眼。「所以,你觉得我是个让你大失所望的筹码是吗?」
她抵起嘴角,想到此刻不太适宜强颜欢笑,她深深吸口氧气进入肺腑,希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无恙,但眼眶的酸涩却越来越浓。
「你说呢?你把自己当过筹码吗?」他声音越是轻淡,话越是尖锐:「那时候,我真不想把这问题端上台面,那让我无法忍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该结束在这种难堪的事上。我想,就让你认为我喜新厌旧吧,追求谁都一样,只有这样你才会自动离开,我们不必落于叫价买卖的关系,没想到你韧性坚强,用尽方法挽留,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明叶为你做的那些事?」
这么说来,她后来那些疯狂的挽回行径根本形同闹剧?
她缄默许久,安静地看进他眸底,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机会这般仔细端详他了。不愧是李思齐,他活得很有劲,他事业一样出色,他甚至愿意被套牢走进婚姻了;可她百思莫解,他生性不羁,他们那一段感情就算曾令他不愉快,如同意外刮伤,结的痂也早该掉落了,何至对她穷追不舍令她难堪,再一次剥夺她得来不易的清静生话?如此摊牌,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拢了拢垂散的长发,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替我父亲的失礼行为道歉。不过……我真的没想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脆弱,禁不起一点质疑,一点冲击;如果你当时好好问我,我会好好解释一切让你清楚了解的,起码我不会做出后来那些让大家都不好受的事,但是你没有,你转身就走了。」
他哼笑道:「我想不出来你还能解释什么。」
她两手放在膝上,十指勾缠,垂首想了想,怔了老半天,咽了口苦水,心底话呼之欲出,又横梗在齿间。言不由衷是如此艰难,多希望她可以不再违逆自己的心道出一切,但终究是大势已去,事实为何已不重要;她闭眼眨去湿意,呵口气,哑声道:「我这个人,或许没什么值得赞扬的长处,但有一项优点是你不了解的。我从不追悔过去。我曾经做过不算明智的选择,就算有遗憾也不会后悔,我只向前看,现在谈论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想,你耿耿于怀的原因是精明如你竟然错看了我,对吧?如果这在你所向无敌的情史上添上了不光采的一笔,那么我真心再向你道歉一次。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这样能让你消气吗?」
「——你能说的只有这些吗?」他露出强烈的失望神色。
「是,我无话可说;而且,我们不应该再这样见面了。」她的眼神释出乞求之意。「拜托不要再打探我的事了,我现在过得很简单,不会再对你形成干扰,更没什么值得你关注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外拍那两天的行程能不能麻烦取消?我想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可却是一项对大家都好的决定,我会很感激你的。」
他紧拧双眉。为什么要乞求?为什么不据理力争?为何不悍然反击?
她示弱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据理力争?与他的牵缠吧?
他掉开目光,寒霜罩脸。「不,一切按照原定计画,我不想让家珍失望。」
他的答案在她预料之中,她轻轻点了点头。「好,那你是不是也能答应,我们别再这样见面了?」
他直视前方,不予正面承诺。「你走吧。」
她提起纸袋,推开车门,向恭候在前方的司机欠身致意,再反方向快步穿过街道,转进陌生的巷弄,于一处公寓围墙边止步。
她急欲触摸上唇的一片湿凉,凑眼查看,幸好仅是漫延的涕泪,不是血。她紧密阖眼,让昏眩淡去,心跳走稳。
很好,梁茉莉,你做得很好,李思齐对你的冲击不再无从抵挡了,总有一天,你可以应对如常,让一切彻底过去。
她一边为自己加油打气,一手扶着墙面行走,午后阳光正盛,不知为何,她的心房的一片奇异的寒凉。她拿出手机,拨了她列在第一顺位的号码,清了清沙哑的喉咙,试着朗笑:「婉欣,是我,我的honeybear在做什么呢?」
她闭上眼,侧耳倾听,笑了。
雨开始奔腾而下的时候,他终于从公务中挪出注意力,往落地窗外的一片湖景观望。
露台上的午后阳光已然消失,风从敞开的木窗徐徐灌入,雨的气味随之飘进客厅,与整栋以加拿大杉木搭建的木屋所释放的天然香氛相互交织,屋外庇荫的树影摇晃得厉害,可知雨势相当滂沱,整片香草园和湖面浸润在骤雨里,远处山色灰黯朦胧。
民宿服务员送来的一壶花茶已透凉,一碟手工饼干和糕点他动也未动,简单的行李堆放客厅角落;他自午后一落脚,便未走进卧房内,兀自坐在窗前一张藤椅上接听电话,检查电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