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面上微微生了些许怒意,向前伸手摊开手掌,一颗红色宝珠躺在她手心儿里,“这珠子没人不认识吧?!这可是我的嫁妆!”话音落,自那珠子里散出一股股黑气,飞出无数游魂绕着少女飞个不停,而后又钻回了珠子,“这是我族秘术,我敢保证全肃辛也只有我和九离才会,怎么样?相信了吧!快快把我相公找来!”
撩起额前散发,少女一脸得意洋洋,却未料到自己刚说完,围观之人竟尽数散去,不过眨眼间肃辛的街上空无一人,半晌一只老鼠从街边杂物底下钻出来,一连串窸窣碎响,少女前后左右找了个遍,却是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你们跑什么呀?!”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句:“九离大人的娘子早就死了!你不是鬼!那就是诈尸了!比鬼还可怕!”咣当一声接着一声,家家户户将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
少女掐腰上前几步,怒道:“你们才诈尸!你们全家都诈尸!”一口气喊完,金钗掉在地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发髻彻底变成了披头散发,一身轻薄纱裙在风中起起落落,更像是索命女鬼。
“喵……”
平白一声猫叫,少女转了一圈去寻声音来处,不远处房顶上一只长毛三花彩貍乖巧坐在瓦上,它歪着头,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泛着橙色荧光,见少女抬头看它,抬起爪子舔了舔。
“锦娘!”少女别提有多兴奋,提裙向那猫儿跑去,踏在人家门前的石兽脑袋顶上,作势要去抓猫,只可惜她的身高实在不够看,不但猫没抓着,还摔了个屁墩儿。
锦娘自房顶下来,走到少女面前嗅了嗅,用面颊擦蹭许久,伸出舌头舔了舔少女的脸,竟踩着她的肚子抻起了懒腰。
“锦娘,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社君呢?”少女抱着猫坐起身,将那只猫举到半空中晃了晃,一团毛茸茸变成了一长条毛茸茸。
锦娘用带着肉刺的粉嫩舌头舔了舔嘴巴,爪子扒拉开少女的手,空中翻身落地,且等着粉嘟嘟的肉垫踏在青石砖上,一抬头变成了个彩衣银钗的女娘,只看外表瞧着比这少女要大上许多,开口唤了声:“朝英,你醒了?”
少女惊喜看着锦娘,撩起如门帘般的头发,飞快点头,“我找九离,可城里的人都以为我死了,不敢带我去。”
“九离现在不在城里,他带兵去了肃辛东南驻守,就算他们肯带你去浮生梦,你也找不到他。”锦娘伸手将朝英从地上扶起,拍了怕她身上的泥土污渍。
谁知道朝英一个大跳,整个人挂在锦娘身上,噘嘴嘟囔道:“我好想你。”然后学着猫的样子蹭来蹭去。
朝英想着既然锦娘总蹭自己,大概是猫妖表示喜爱的意思,谁晓得没蹭两下就被整个人拎起来。
锦娘蹙眉,“你好脏!跟我去半更雪,那里女娘多,有合适你的衣裳换洗。”
朝英反倒更像是被拎起来猫咪,耷拉个脑袋,双手双脚在半空踢踏挥舞,“不嘛不嘛!蹭一蹭,蹭一蹭嘛!”
好不容易老实了,开口便是滔滔不绝,恨不得将憋在肚子里几百年的话都一口气儿抖落出来。
“都怪九离,要不是他总是将招魂幡里的魂魄放走,说不定我早就攒够了贪嗔痴,那些个魂魄都非自然亡故,心中怨恨未消,多留一时三毒就累积得更多一些。”
“他却只留用一分,早早就将恶灵超度了,魔与妖又不一样,你们靠灵气,我们只能靠世间恶念填饱肚皮,没有恶灵,魔怎么生存?况且那些恶灵又不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好坏关我们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它们就找谁去啊,他在这儿当什么好人?!”
“锦娘,你家社君也是这样死脑筋吗?”
锦娘原还绷着一张脸,可话一说到了这儿就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你讲,男人就是这样,做事总讲究个体面,他们不晓得自家日子怎么过的,问家中开销全然不知,但是一出门什么都敢夸下海口应承,从来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只顾面子上好看就成,社君也是这样。”
如此行了一路,若不是夜深人静披头散发浑身脏污着实吓人,怕是臭水沟里的老鼠都要爬上来竖起耳朵听一听,两人站在半更雪门口,锦娘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叩门。
忽从旁侧路上绕来一个人影,人影冷笑一声,开口便说:“社君他可不怎么像是爱面子的,要是爱面子还非要用那副皮囊骗人?开口闭口杀来杀去,他完全可以化成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叫人家见了主动离他远点儿不好吗?”浊姬靠在院门口一棵树上,手里剥着南瓜子,时不时还呸一下未剥干净的瓜子皮。
朝英瞅了一圈儿,挠了挠脑门儿,寻思半晌,眼前这人儿是谁呢?“你是……哪一位啊?”
浊姬站直身子,不晓得是夜太黑还是黑了脸,“沅桃。”
“呀,小桃桃!都长这么大啦?让姐姐抱抱!”说罢,朝英飞身过去,一头钻进浊姬怀里,用脏兮兮的脑袋蹭了又蹭。
现在可以确定是浊姬的脸色黑,跟天色关系不大。
好一番梳洗打扮之后,三个人坐在半更雪大堂里,听闻柳相公去世,朝英连连落泪,说起来柳相公还是她和九离的证婚人,而今冤有头债有主,老南邵王一命呜呼,可朝英看来如何算也是不值当的,明明是那样一个好人……
浊姬垂眸扭着手里的帕子不发一言。
锦娘给朝英使了个眼色,满脸写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朝英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她就算再伤心也不可能比得过浊姬,遂不再提这事儿,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催促:快再想想说点儿其它什么,半晌想不出来,伸手扯了扯锦娘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