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界无声。
钟羽心脏咯噔了一下。片刻,轰一下,稻田里炸出一阵毛骨悚然地哭叫:“建军,你怎么了?别吓我,说话啊!我是太着急了,我……钟羽——”
钟羽拔脚过去。看到有个中年男子仰躺在单晓燕的怀里,一动不动,嘴角一丝微笑,却充满了安宁。单晓燕目光涣散,手里无力地握着一个小瓶子。盖子开了,药丸大半撒了出来。
钟羽凑上去探男人的鼻息,已经没有了。单晓燕突然惊醒过来,拿着药片去喂男人,“快吃,吃了就好……”
钟羽阻住了她。单晓燕猛地搭住钟羽,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哭了出来。
稻浪被风刮得更急了,悬在高空的月亮,苍白、失血,岌岌可危。
那夜,送郭建军去医院的时候,单晓燕就很恍惚了,但她还保存着最后一份理智,对钟羽交代:“这件事跟孔书记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完全不知情。我不能因为我的关系影响他。现在死了人,上头一定会追究,也一定会问你。无论我和建军的话你有没有听到,你都要推说不知道。我和孔书记的关系怎么样,你最清楚,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回答。”
钟羽没有表态,因为他很惶乱。他看不透整桩事情,但是却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单晓燕面前死去。孔书记的仕途很重要,那个人的生命就可以漠视吗?
“欲望叫人迷失心志,谁都想坐第一把交椅。有时候,为了那个位子,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比如说,人为制造一场惨剧。可,权力有什么好吗?”单晓燕喃喃道。
钟羽心想:权力还是好的。他们办公室有个文员,晚到早退家常便饭,上班打私人电话、涂指甲,连个签报也不会写,可大家谁都不敢得罪。到岁终年尾还要给她评先进,原因不过是她是市里某副市长的亲戚。跟他一起开车的老王,因为服务的对象是区委书记,他连带着也被人巴结,听别人说,往他家送东西的也不少。你说权力不好,权力绝对是好东西。像他钟羽,在孔刘竞争中一心向着孔书记,私心里,难道不期望等孔书记上台后摘掉他临时工的帽子。
他没有说话。单晓燕忽然神经质地一个哆嗦,喃喃道:“我操之过急了,我被陷害了。哪有这么巧?”
“真相总会大白的。单书记,只要跟你们无关,你们就可以获得清白。”钟羽没有滋味地劝说。
单晓燕凄凉地笑了笑,说:“什么是真相?人言凿凿,众口铄金,相信的人多了,也就变成了真相。钟羽,今天约我吃饭的是市委书记的秘书周正义。他说他收到了不利于孔书记的举报信……”
因为涉及了官场、艳情、死人,这桩案子在a市一时传得沸沸扬扬,那份举报信应媒体强烈要求,很快被公布:
于书记:
我是a市某工程公司的总经理郭建军,闻知本市c区区长一职空缺,人选将在区委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之间产生。我想,作为地方父母官,区长的人选除了精明能干,可以为百姓谋福利,做实事外,在道德人伦上还应该作出表率。但是,据我所知,区委副书记孔季夏不具备这方面的美德。他与手下政法委副书记单晓燕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我之所以清楚这些事,是因为我曾跟单晓燕处过对象,已经谈婚论嫁,但是孔季夏以职务之便,把单晓燕从方志办公室调到区委,此后又破格提拔,做其手下。以公家之权谋自己之性福,实在是卑鄙至极。试问,这样道德卑劣的人怎么能做好官,为人民服务呢?
请纪委书记明察。
郭建军
此信一出,焦点似乎就锁在了孔、单的非正当男女关系上了。
因为案件太重大,影响太恶劣,孔季夏与单晓燕都被暂停了工作,接受调查。而作为郭建军猝死案的唯一目击者,钟羽更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
钟羽像大海上一块浮木,被海浪推搡倾覆着,身不由己。他的调查安排下来了。但是,他家里出事了——他在a大读书的姐姐被严重烫伤,他不得不让调查组暂缓审问。
他赶到医院,见到姚书存,挥拳就打了上去。
姚书存没有回避,任他打,待钟羽打累了,姚书存才把当时的情况略微说了下,说得很勉强,因为的确不光明正大。
“我想跟你商量,是不是送疗养院?”姚书存最后吞吞吐吐说。疗养院是好听的叫法,其实他是想把姐送到精神病院。
钟羽一瞪眼,又举起拳头。姚书存把他的拳头拨开,凄惨道:“我也不想,可你姐在医院不让人碰她的伤,一有机会就跑出去,到学校,脱了衣服要展览给别人看。我是没什么,反正毁了,可是她还年轻,以后还要生活——我老婆死了,我女儿跟梦游一样,我实在没有精力天天在这里守着她。你总得让我把我老婆的后事办了吧。”
钟羽心里五味杂陈。姐姐这个样子,也是咎由自取对不对?
“你走吧,我守。”他颓然说。
姐姐的伤口在愈合,但是精神确实崩溃了。碰到救治,仍会大喊大叫,护士不得不给她打安定。谁倒了热水放在那,她提起就往自己身上泼,必须24小时看顾。妈妈患病在床,爸爸□不得。钟羽虽然无须给单晓燕开车了,但也是肉身,不可能天天不睡觉。他只好请哑巴帮忙。哑巴带来了许姨。许姨是个热心肠的人,也有看护经验,给钟羽分了不少忧。
有个夜里,姐姐清醒一点,叫他,“小羽。”
钟羽在旁边睡得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醒过来,“姐,你好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