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本是要过去的,听到"八千",脑子就有点眩晕了。这钱直多,多到让他突生了一想法。
八千,他两个弟弟都可以上学了,如果有本事读到大学也没问题。八千,他家的破房子可以翻修一新,他父母再也不用吃苦。
那么,就当自己死去了吧,这交易值。他脚虚了一下,缩回前仲的腿,悄悄地躲到附近障碍物后,歇了一阵,顶着受伤的腰部,出了矿场,朝相反方向逃去。
后来看报纸,他知道那是一次特大的矿难,下井工人无一生还,并且死得很惨,面目扭曲,有的甚至粉碎,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所有人都葬到了一起。在死者名单中,他赫然看到自己的名字:林建东。
抚恤金并没有赔到大家想要的八千那么多,每人六千。
为这六千,他丧失了在人世的身份。
那之后,他只知道离开矿场,越远越好,一路乞讨,走到a城,伤痛和疲劳一起袭来,他累了,倒了下去。
有人救了他,就是许姨。生活中的巧合有时比小说还要戏剧,但或许是佛家所说的前缘未尽。
"可他怎么哑了呢?"静好不解。
许姨凄惨道:"他其实不哑,但他跟我把哑装到了底。若非临终我偷听到他说话,我也不会相信他会说话。"那个大名叫林建东的男孩在医院醒来,许姨问他是谁家的孩子,住哪里?他没有说话,眼神忧伤。
旁边护士接着问他是不是在矿上做过。因为他头发、嘴巴、皮肤摺皱间全是煤屑。他仍没说话,眼里有戒备。
估计是个哑巴!便有人盖棺定论。
从此后,他就成了哑巴。
静好深觉沉痛。她猜想,他一定是觉得做哑巴最方便逃脱盘问,最适合掩盖
过去,最利于隐藏身份,就决定成为哑巴了。他是会说话的,可是这么多年,耳朵里充斥着世间的喧嚣,他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这尘世的语言以及美好就这样离他远去,只为了那笔赔偿"
对很多人来说,那笔赔偿是什么大数目,但对有些人来说,就是一生的价值。
他也会说话吧。一个人的时候,对着自己内心那个动物园。
说的时候,嗓子可能都锈蚀了,会发出金属碎屑摩擦的刺粒声,陈暗无比,但没有关系,反正只有他内心的那些动物们听到就可以了。
他有渴望,向往美好,需要温度需要爱。但是,这些都被剥夺了。
要他怎么去熬?
那些动物们在饥饿的时候也会倾巢出动吧。
5
"他跟钟羽是什么关系?静好问到要害。
"他们一起在区政府干过临时工,是朋友。"许姨的目光沉重地搭在静好身上,"阿元临终说话的对象不是我,是钟羽。那晚,钟羽代我守夜叫我回家休息,我走到车站,发现忘带保温杯,就回去取。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里头似乎有人在说话。起初我以为是钟羽和别人,比如护士医生什么的在说,但听了儿句,发现不对,是阿元,他居然会说话,而且隐瞒到死。我那一惊,非比寻常,但是叫我魂飞魄散的还是说话的内容……""他们,说了什么?"静好哑声道。
许姨抹抹眼泪,"如果你不认识钟羽,这个秘密我也不打算说了,反正死的人也死了,活的人跟你也无关,你结婚生子,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可是,真没想到,你还会跟钟羽认识,并且处上对象。你一定很喜欢他,所以,才会推掉岁安的吧。"静好楞了片刻,道:"许姨,你也知道我十八岁岁时发生的那件事?"许姨沉重地点头。
静好明白,无论是谁,都是没法接受自己跟一个强奸犯谈恋爱的。
"我爸知道吗?"许姨摇头,"这件事,目前,除了我和钟羽没人知道。"
静好坚定道:"不要告诉我爸。"许姨点头,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流,"我也说不出口,阿元毕竟是我收养的孩子……要不是他自己承认,我怎么能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肯定是着了魔道了,他一直木木分分的…"静好直起腰,忽然被定住了。许姨她在说什么?不是钟羽,是大哥哥?不,不可能,她肯定搞错了。
钥匙……她忽然想起来了,许姨一直有她家的钥匙,哑巴拿着开门是最顺手不过的事。
静好的心轰然了一下,像被火车碾过,四分五裂。
当以为是钟羽的时候,她不敢面对;可这回,轮到要证明不是他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只有更加难以忍受。
也许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那个人是钟羽,他们共享那份黑暗的欢乐,虽然不合道德,不见天日,至少无人知道。他们纵情纵意,挑战世俗,也只是两个人的事,没人会用道德来审判他们……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钟羽根本不是她的同谋共犯,他是超然的第三者,强奸者与跟踪者不是同一人。跟踪是跟踪者知道强奸的事后设的陷阱?他看她往下跳时,是不是为自己的恶作剧偷偷笑过?
静好忽然崩溃。她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仇恨,就因为抵挡不住那点感觉,她在他面前彻底失去了尊严。他纠缠她玩弄她游戏她时,只因他看透了她一个毫无原则毫无立场放荡无比的女人。
许姨看静好目光涣散,不安道:"静静,你怎么了?我不希望钟羽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他知道你太多事,你每天生活在那阴影下,不会快乐。怎么了?你在哭?难道钟羽没跟你提?。楞了片刻,许姨啊哦叫了起来,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静好趴在许姨怀里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