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瑶洲之旅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家,只是就这么些时日,他却经历了不少事情——先是在山门和人打了一场,再就是提着思念的心可没见着林修逸,接着是家里安排照顾他的侍从邓云岚因守着他而死去,林鸿瑜自己则是腿脚受伤疼得不能沾地。
即便最后成功找到了林修逸,这趟却也让他身心俱疲。
林鸿瑜的笑容变得苦涩,他叹了口气,生平头次感到心力交瘁,他早就十分思念家里。
三日转瞬即逝。
在回家的那艘船上,林鸿瑜总算不再是来时那般形单影只。
时间像是回到童年时候,他拉着林修逸,兴致盎然地把沿途的风景与他观察到的各处细节都与他分享了个遍。
包括那只跌进海中的铜钱。
“当时我不太确定自己心中所盼之事能否实现,所以就抛了一枚铜钱。”
“可惜我当时正愣神,没接住。”林鸿瑜指着船下游走的波涛:“所以直到现在我仍是不知道那枚铜板究竟是正还是反。”
“当时我在秘境外的石头上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那枚铜钱也许是反面的,不然怎么会让我见不到你?”
“后面来了个黑衣怪人,那时候我几乎都已确信那枚铜币肯定是反面了,倘若不是你突然回来,我就真的要见不着你了。”
那天跌落海中的铜板究竟是正是反,时至今日林鸿瑜也不能推断,只是在那一刻世界被分成了两条同时进行的线——分别对应正反。
此后关于他所期盼之事的任何喜怒哀愁都将与那枚无知无觉溺于深海的铜板息息相关。
林鸿瑜的视线转向海面,在面对林修逸时候他的行为总是比脑子反应要快,虽然是他挑起的话头,可他觉得自己此刻面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坚强,而他并不愿自己流露的脆弱神情被别人看到。
——林鸿瑜不想再被人当作柔弱又无力的小孩。
他早在很久之前就下定决心要变成一个像林修逸一样的人,而林修逸绝不会因为提到一点小事就鼻子一酸想要掉眼泪。
久别重逢时候其实喜悦是更多,可面对面对至亲之人,单单只是积累的多日不见就成了委屈,总是让林鸿瑜在兴高采烈中动不动就泪点变低,只要二人独处,他笑着笑着就很容易落下眼泪。
林鸿瑜知道这份陪伴是暂时的,林修逸去往的世界没有自己,他想尝试接近,却发现再怎么努力都只是让他更为深刻地认清这些——即便自己跟上,也只能成为林修逸的拖累。
所以他控制不住落泪。
在尚未分清别人口中的【爱】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林鸿瑜最先感受到的是伤心。
林鸿瑜安静下来。
因为两人身高相仿。
林鸿瑜的情绪变化往往不需要林修逸特意侧头,仅凭余光,就能在林鸿瑜眼角的晶莹处窥探一二。
突兀的情绪转变在这次重逢后并不少见,有时候林鸿瑜正说笑着气氛就陡然一变,话题也就停下了。
其实已经是成年人的林修逸多数不能理解少年时期所特有的情绪多变,但不妨碍他转身拥抱住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
怀里的人并不会长时间沉湎于悲伤,不过一会儿,林鸿瑜就像能量重新变得充足一般活跃起来。
林修逸心中叹息,不知什么时候林鸿瑜的性格成分中长出了敏感的特质,也许所有青春期的小孩都是这样?林修逸没带过小孩,他并不太清楚。
倒不是觉得敏感不好,只是一个人倘若敏感就免不了比别人活得更为辛苦。
林鸿瑜的声音闷闷地。
“很早之前我开始做梦,噩梦的情形我记不大清。”
“娘给我熬的安神汤也没用,别人都不会这样做梦……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在入睡时放松——”
“三年前,我突然就能不时能梦到你,在梦里我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你送我的那枚玉佩一直在发光……它指引我去寻找你。”
玉佩寄托相思这类的话林鸿瑜说不出口,他沉默半晌,再次抬眼时眼睛仍带着湿漉漉的水光。
“林修逸,你告诉我,我梦中的你,是不是真实的你。”
再次提到这个话题,林鸿瑜的心态已经十分坦然,他想到梦里林修逸对他也说出了思念,他在林修逸身上撒娇打滚时候对方的态度也总是十分纵容,好像只要是两个人一起,即便是犯蠢也称不上丢人了。
“是我,我也想你。”林修逸说。
梦中的话在现实重现,林鸿瑜感觉刚止住的泪水又要难为情地盈满眼眶,他把头重新埋进林修逸的肩窝,先前一切的难过与困苦好似都随着这句话一起云散烟消。
“哥——我真的好想你啊。”林鸿瑜带着哭腔的心事被诉之于口,这话他憋了太久,甚至因为一些成长过程中的别扭只敢在梦里说,此刻借着挑明了梦境,他把思念一遍遍地倾诉。
两手亦环过林修逸腰间牢牢地不再松手。
与林鸿瑜揠苗助长般地日夜练习不同,林修逸的修炼一向适度,手掌没有生出任何茧子,此刻一下下地拍着自出生前就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林鸿瑜以做安抚。
那些思念的话语小声地对着他一侧的耳朵,一遍遍地送往心间。
心中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旋转着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儿来。
仿佛四年都不曾分离。
兄弟二人之间的龃龉就此消弭。
离别的信件留在宗门,就等着益沛出现由留守的侍从送达。
与之一同包装好的,还有罗列在册的简波的罪行桩桩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