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狠狠踢了下船身,带着她的重量一起仄身颠船,小?舟剧烈摇晃,竟然?险些翻了。她惊惧不?定,慌乱间抬手推搡,居然?反把不?设防的楼庭柘掀了下去。
又是一声噗通落水,她急喊:“二殿下?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没事。”淡定的声音探出水面,楼庭柘的母妃是南方人,所以他的水性?也极好,刚下去就探出头,少年的黑发与睫毛都挂满了水,一片碧青的小?莲叶顶在?头上,显得他少年气,他把手掌在?小?舟边望着她,“你?答应,以后不?会?和楼庭玉撞我。”
焦侃云不?屑答应这种话?,“很幼稚。”手却暗自?扶住了船沿。
楼庭柘作势要晃船,恶狠狠道:“信不?信我摇你?!”
焦侃云手下握得更紧,对他却故作镇定:“你?还能摇我一辈子?……来人!快来人!二皇子又落水了!”惊惶大喊的神情却出卖了她。
在?宫人们此起彼伏的高声叫喊中,少年愣了一下,心绪庞杂,他懵懵懂懂,毫无底气地回道:
“对,我摇你?一辈子。”
彼时?年少,岁月无愁,以为两相推搡间掀了楼庭柘下水是天大的事,还担心他挟私报复,摇她,只是小?打小?闹,摇她一辈子,却是以微小?意象作比喻,放极致的狠话?。往后在?与他针锋相对的这条路上,恐怕还有更令她提心吊胆的事等着。
但任凭她十二岁时?如何想,也猜不?到?,自?己会?躺在?一张可以扒皮削骨的机关榻上,被最为轻细的几根线吊着后半生的运数。
她睁开眼,才几个弹指过去,汗水和恐惧分毫未消,“你?要拿自?己的前途,换我得这个报应?楼庭柘不?会?愿意看到?我被他所创的机关折磨,他此时?一定在?找我,待此事之?后你?该何去何从?
“你?一心为主,因我所做之?事屡屡针对你?的主子而义愤填膺,又可笑地以为是我让他昏聩困顿、甘囚情网而哀懑怒极,所以一时?冲动将我绑来此处,想用刽子手一贯的处事方式,直接解决我这个令他困扰的难题。
“但听?完我的分析之?后,你?理智了许多,知道杀了我无法解决问题,恐怕还会?令圣上制衡经营的朝局冗乱,不?仅会?给楼庭柘带去极大的痛苦,而且也会?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就想退而求其次,用折磨我的方式威慑我、报复我。
“你?想说,以后我每次行事,若有不?利于楼庭柘之?心,便都会?想起今日折磨,从而心生畏惧不?敢妄动?你?想说,我会?一辈子都害怕你?再?神出鬼没,将我劫走惩治,对吧?我这个人怕疼怕伤,的确会?被你?拿捏。但你?想漏了一件事。
“楼庭柘若是因你?自?作主张、难以把控,亦或是为了我,要杀了你?呢?你?要拿自?己的性?命,换我日夜惊醒噩梦?你?虽是亡命之?徒,可你?说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意味着你?不?是逃犯,而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死过,生过,两种滋味都体验过后依旧选择了生,那么?你?,应当是惜命的吧?”
蝎子合掌轻拍了两下,“小?焦大人,我都有点欣赏你?了。佩服你?临危不?乱,还能捋清楚来龙去脉,且编排出说服我的理由。若我真?的惜命,恐怕已经放过你?了。
“可惜你?猜错,大错特错,我是亡命之?徒,行尸走肉,可死可活。殿下若让我去死,我死就是了,但我依旧可以活着,不?仅是活在?你?的脑海里,让你?日夜惊惧,不?敢再?作乱,还可以活在?很多无影无踪的地方,隐如鬼魅。还有什么?要说吗?”
连死都不?怕,好,她姑且想不?到?如何劝服了,听?完蝎子的话?,她已开始浑身颤抖。
可稍一动弹,银线在?柔嫩的皮肤上剐蹭,手腕一丝刺疼传来,线刃冰凉,而伤口热灼,相互碰撞,她的眼眶霎时?蓄满泪水,悬而未落。
几年前楼庭柘那银械绞杀犯人的画面浮现脑海:骨肉错位,鲜血淋漓。彼时?她好几日难以咽食安寝,如今若是自?己受一遭,怕是一辈子都要背上这重阴影。
好一个一辈子。
不?行!她又急忙开口道:“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你?若听?闻过我的官场名声就会?知道!我最是重诺!凡有承诺之?事必会?应许!你?今日惩治我,虽会?叫我日后行事忌惮,但若是痛苦非常,让我恨意泛滥,我疯了一般报复在?楼庭柘身上,岂不?得不?偿失?
“你?拿纸笔来!我写?下悔书和诺辞!保证再?不?与他朝堂作对!就算陛下有心操控,我也一定想尽办法阳奉阴违!我愿为他所用,一生一世,绝不?背叛!诺辞若写?成,我即刻歃血而誓,倘或有一次违背,你?再?出面惩治我也不?迟!
“如此,你?既没有伤害我,不?会?受到?任何责罚,我也能如你?所愿!至于你?心中愤怒难平,我当以…当以…”以什么?偿还呢?她一顿,“你?身上背了不?少人命吧?楼庭柘为了养你?们这些死士,需要在?公文册籍中大量造假,以后这就是我的活,我以此为报!”
蝎子却不?轻信,“文人多狡诈,我如何信你??”
焦侃云迫使自?己挤出一个自?信的笑来,“这机关是楼庭柘所创,恐怕不?止一个,但既然?会?放在?这里,那么?楼庭柘一定知晓有这样?一个地方,找到?此处也是迟早的事。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不?就是在?激我想出比你?直接惩治我更好的、双赢互利的权宜之?策吗?如我所言,你?可以抓我一次,就可以抓我第二次!我若狡诈,你?当有万种方法对付将来的我!”
她一口气说完,思路逐渐清晰,“你?放开我的右手,拿纸笔,我即刻便写?!写?完之?后给你?过目,绝不?欺诈!”
时?辰不?多了,蝎子稍加斟酌之?后,笑了一下,不?知是应承,还是拒绝,只握住机关榻上的一道推杆,猛地下落。
焦侃云紧闭双眼等着宣判,“你?连三四丈高的滑壁都能上来,还怕抓不?到?我第二次吗?!”
没有等来背部切片,等来的是右手的钳制被松开,汗发于背,她长舒了一口气。
蝎子将纸笔塞到?她手里,“写?吧,一旦写?成,便默认你?我隐秘交易,若你?违背诺言,将此事告诉殿下,我死前,一定拉着你?。”
焦侃云点头如捣蒜,立刻提笔,握紧笔杆的手却不?停颤抖。
字迹歪歪扭扭如病虫蠕爬,甚至有些糊成一片泥泞,看不?清晰。
蝎子不?悦地“啧”了一声。
焦侃云轻声慢语,眉宇间愁云惨淡:“没办法,我害怕…或者你?直接放开我,让我平静一会?,否则这就是我能写?出来的最好看的字了…我是文臣,少见杀戮血腥,写?成这样?已是尽力。”
“你?想耍什么?花招?”蝎子一字一顿,“很可疑。”
“耍花招未免蠢笨,此时?已有最好的解决之?法——悔书和诺辞。若你?再?放开我,我俩的合作便都摆出了诚意,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将自?己陷于危险困境?”她低声惭愧道:“若硬要说耍花招,我确实是想设法,离这可怖的机关远一些。
“若非惧怕至此,也不?会?在?处于这般劣势的时?候,壮着胆子开口说这些多余的话?。须知你?已有了退让,我再?提要求,定然?会?令你?不?悦或怀疑用心,可我还是提了,只说明我是真?的惧怕此物。”
见面前的人不?作答,她低声啜泣,满脸凄惶,连声音都在?颤抖:“我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还能跑了?再?说你?行如鬼魅,我岂能跑得过你??你?一个杀人如麻的死士,难道应付不?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吗?我跑不?了,只是想写?得齐整恭谨一些,以表郑重。再?者言,就算我今天跑了,你?往后哪日不?能再?抓我?”
所言极是。天色不?早,也的确不?能再?拖了,不?能让人看到?这一幕。
蝎子思量片刻,扳动机关,她手脚其余三道暗扣“宕”地打开,银线尽解,他道:“你?若使诈,我轻易将你?按回去,暗扣灵敏,会?直接把你?铐上。还请三思。”
焦侃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坐起,下榻,正想要远离,蝎子却用机关手发射银线勾来一方桌,“就在?这写?。”
焦侃云顺从地点头,重新拿起笔,她想继续拖延,但蝎子从旁监视,不?容她思考太久,最后磕磕绊绊却郑重其事地写?完了一篇。
蝎子近在?咫尺。
焦侃云一手将纸页递去,待他相接时?,另只手迅速拔下头顶的簪子,却不?想机关手立即抓住了她,“做什么??!我说过,我比你?可快得多!”
焦侃云只皱眉,心有余悸,不?禁怒然?言之?凿凿,“不?是说好要歃血起誓?割手而已!不?想歃血也好!我亦嫌弃!可交易再?粗陋,总也要你?我皆以血画押才算公平吧?!若连押都不?画,我来日尽心竭力,你?却依旧阴魂不?散,我当如何?你?吓死我了!”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拿簪子划破了自?己的手,又在?按之?前将纸递给他,“画押之?前你?可以随意检查,一字一句绝无诓瞒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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