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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最后一厘米。

指尖就要接触的前一刻，学姐径直绕开我。棕色的圆头小皮鞋重重踩在木板上，溅起高高的雨水，让我本就湿透的裤腿雪上加霜。她朝着前方，撕心裂肺地喊：

“全站仪！我的全站仪！我的心肝宝贝全站仪！这可是国外进口的，要是搞坏了又得被导师骂了！”

滂沱大雨中，她坚定地冲向某个黄不溜秋的仪器，将其牢牢实实抱住，好像抱住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我：……

我看了看自己伸向前方的左手，沉默地眨了眨眼，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神树在我右手问：“这是凡间的特殊礼仪吗，两个人伸出手但不牵住？这个礼仪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伸手之后还要单方面错开呀，而且手为什么要举那么高？”

它伸出自己的两侧叶子模拟刚刚的场景，左边去够右边、右边去够左边，而且两边叶片都以一种过于浮夸的角度向上伸展。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它抬高的姿态就和琼瑶剧里男女主分别时一模一样。最后在即将碰到的前一刻错开来。

模拟完，它收回叶片：“你们人类的礼仪好奇怪。”

我正打算开口好好教训它，忽然，它不知感应到什么，没头没尾道：“咳，那个，凡人，我先声明一下，我才不是关心你，也不是怕你掉眼泪什么的。但看你血肉之躯的，一定很柔弱吧，而本尊毕竟是高贵的上古神树——”

我打断它：“说重点。”

它这才吞吞吐吐地问我：“你怕打雷吗？之前有个大巫祝告诉我，蛟化龙的过程是要渡雷劫的，会有很大很大的雷。”

“为什么要渡雷劫？”

“他说雷是阴阳二气交汇的产物，但蛟属于阴物，而龙是阳物，从阴到阳的蜕变要经历雷劫。”

怪不得修仙文里都有个渡雷劫的桥段，我大彻大悟，不禁夸它：“哇，你说得好及时啊。”

它刚说完，我的双眼就猝不及防被闪到了。

一道亮得刺眼的闪电从万里高空上直直劈下，将整方天地照得惨白，也照亮了蛟龙庞大的身躯。

非常漂亮的线条，凝练而流畅，隐在雨雾之后、苍穹之下。像毛笔蓄满古墨，在宣纸上留下最浓重的一笔。

构成了一幅非常典型的中国山水画，笔简意浓，大气磅礴。

我忽然产生一种冲动，想驯服这条蛟龙，或者杀死它，做成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标本。

真奇怪，明明身体已经冰凉成这样了，一旦产生这个念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咆哮起来，在脉管里横冲直撞。

分不清是雨声更大还是风声更大，远方便传来轰隆的雷声，响亮得让我几乎有种苍穹将被撕裂的错觉。

“这下惨了，课题还没搞完，命就要没了，早知道就换个地方研究了。”雷声暂停的那刻，学姐抱着她那个宝贵的全站仪，幽幽叹了口气：“唉，我男神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了，没想到居然要和学妹你死在一起。”

“巧了，我也不想和学姐你死到一起。”我同样叹了口气，然后问：“不过你男神是谁？”

“李济，中国考古学之父，他六月二号生日，我t今年都来不及给他烧纸钱了。”

我：……

我好心地安慰她：“想开点，毕竟死之前天气还挺好的不是吗？”

学姐抬头，看了看天，开口道：“学妹你真会苦中作乐，我得向你学习。”

“你不觉得这么大的雨淋在身上很舒服吗？”全身都已经脏透了，也湿透了，我干脆整个人躺倒在木板上，仰视这片黑沉沉的天空。伸出五指，接住高阔苍穹上砸下的一滴滴雨珠。

凶猛、狂烈、残暴，满足我对大雨的一切幻想。

好多朋友都曾说过我太狂了，之前我老觉得他们误解我了，毕竟自从成年以后，我就成为了一个循规蹈矩的大人。规规矩矩地上课、规规矩矩地工作，修着无聊的双学位、上着无聊的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一条一眼就看得到尽头的路上平稳前行，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背弃了儿时的信条，只是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为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无聊大人。

可人总是会反反复复爱上儿时爱过的一切。

比如那些不切实际的“感觉”，狂风、骤雨、鲜血、猛兽……

从儿时起，我就近乎痴迷地沉醉于这种“感觉”，所有这一切能够调动肾上腺素的“感觉”。

我爱好武侠片里刀刀见血的爽快，也爱里面驰骋江湖纵马狂奔的肆意。曾经的无数个深夜里，我勾勒出自己立于山巅俯瞰世界的姿态，仿佛全世界的风景都在我的脚下。

这让我感到自己是真真切切活在世上的，而非一具空有躯壳的行尸走肉。

这世间，我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干脆轰轰烈烈地活一场呢？

想到这一点，我忽然有种久违的开心，愉悦地笑起来。笑着笑着，有冰凉的雨水顺着喉咙进入我的腹腔。

我从这座猛烈摇晃的鼓楼上站起身来，让自己随着这座楼一起在暴风雨中飘荡，感受全世界的雨都打在我的身上。

一滴。

两滴。

无数滴。

石头一样坚硬的雨打在我的脸上，打在我的手背上，冰凉而疼痛。

我正沉浸在这种铺天盖地毁灭般的爽快中，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

封十八拿着她那根木竿，平平静静开了口，声音意外的没被雨声切断。

我在暴雨中费力睁开双眼，扒开眼前遮挡的湿发，转头问她：“hui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