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朝霞缓缓出现在山峦之间,从一簇簇箭似的山巅洒下光芒,一道道霞光落在山谷之中,照亮被遮掩许久的黑暗之地。昏睡过去的管事打手和苦力们逐渐在霞光照映中苏醒过来,几乎是瞬间沉寂许久的营地就被咒骂哭嚎尖叫等声音充斥,霎时间吵闹起来。
天将亮时俞逖靠着肩浅浅睡过去半晌,祝春时低头看着他沉睡的眉眼,即使是在睡梦中眉心处依旧皱着不得舒展,看着眼角下的一抹鞭痕她又忍不住泪盈于睫,只是怕惊醒俞逖好不容易才安定的心神,只好眨眨眼任由眼泪从脸庞滑落。
然而也不过几刻,俞逖就悠悠醒转过来,他听着帐篷外传来响彻山谷的咒骂喝斥,只觉好笑,只是刚笑了一半就扯到身上的伤轻嘶了声。
祝春时闻言知道他醒了才抬手揉了揉惺忪双眼,右侧肩膀已经失去了知觉,半边身体都僵硬着动弹不得。
俞逖直身,刚欲抬手给她揉捏两下就被侧身躲开,祝春时强撑着身体的泛起来的酸麻起身,顿时踉跄着险些跌倒在地,只是看见俞逖伸过来的手臂又硬生生撑住,后退了两步后才稳住身形。
俞逖伸出去的手无处着落,下意识的抓握两下。
祝春时抿着唇,只觉得脚上泛起针刺般的痛感,连肩膀手臂也不能幸免,稍微活动一下右手都有一阵阵的酸麻涌来,使得她面色霎时苍白。
那边厢的俞七几人见着主子如此情形,也弄不懂到底什么情况,面面相觑下手里捧着衣服不敢过来。
好半晌过去,祝春时才觉得身上酥麻针刺的感觉消下去大半,她如释重负的活动了下手脚,虽还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比方才要好些,也能随意舒展活动。
“俞通判,那群人醒了,百户说您是苦主,且是一力查案的人,还请您过去主持大局。”帐篷外突然传来士兵的声音。
俞逖刚想张口回答就猛地咳嗽了起来,祝春时一慌,急忙上前一边扶人一边高声道:“知道了,且容我们梳洗更衣,片刻后就出来。”
她轻抚着俞逖的胸口后背,又道:“俞山,快倒碗水来。”
所幸这帐篷原是那群管事住的,茶壶茶杯很是齐全,俞山忙倒了杯递给祝春时,俞七也见缝插针的将准备的干净衣裳送过来。
祝春时握着冰凉凉的茶碗,也顾不得许多,先让俞逖喝了润润喉顺顺呼吸,“先别说话了,喝了水缓缓,要不要吃些东西再出去?”
俞逖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张嘴的瞬间喉咙痒再加上一不注意就扯到伤口,咳嗽几声后就缓过来气息,他喝了几口水,视线却没离开祝春时身上半点,眼里明明灭灭,闻言摇了摇头,“不必了,早些将他们解决了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也好,还能早些回去,你身上的伤总要让大夫看过后仔细包扎才好。”祝春时拿过他手里的茶碗,低眉脱下他身上染着血迹的外衣,不经意间瞥见他上身斑驳的痕迹,包扎好的棉布也早被血渍洇湿,神情便是一黯。
趁着换衣的工夫,祝春时又拿来金疮药给他重新上药包扎,伤口比起昨日看见时要好上一星半点,只是和他当初离开之时天上地下,所见之处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更别说肩膀处那两道陷入皮肉的勒痕,抹着药的手指既轻又慢的抚过肩膀背部,微红的眼角透露出她此时起伏的心绪,只是在俞逖微微偏头往后看来的时候下意识移了下目光。
“马上就好了。”她说着加快了度,将背上的棉布打好结,又将衣服拉上来遮住伤口。
俞逖没回头,只是反手握住她停留在肩膀上整理的手指,“看着吓人而已,只有一点疼,而且上了药之后就好很多了。”
“那就好。”祝春时带着鼻音轻应。
“这件事过后,不需要很久,我们应该就能回京城了。”俞逖依旧背对着她,嗓音里带着点轻松。
“嗯。”
俞逖心绪同样起伏难定,这几日在繁重的采石间隙中他想了千百种理由和说辞,面对祝春时应该用哪一种他早在心底排练了无数遍,凭借着多年的亲近和熟悉哪一种最有效他也胸有成竹,然而事到关头,那些说辞和理由全都难以出口,只能笨拙的安慰。
“刘百户怕是要等急了,你先出去处理事情吧,我在这里等你。”祝春时低头来到他面前将衣带系好,又理了理衣襟处的褶皱,随即仰着头朝他弯唇笑了笑,“去吧。”
俞逖嘴唇张张合合,目光定定落在她眼尾那抹红上,手指也不由自主的抚摸上去摩挲了下。
俞逖离开帐子后,俞七俞山等人自然也跟着出去,几人跟在俞逖身侧护卫,几人就守在帐子外等候吩咐。
祝春时从昨夜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得以松懈下来,她脚下一软,跌倒在床榻上,眼泪霎时如雨滚滚而落。
俞逖走出帐篷后就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上下的疼密密麻麻的泛上来,俞七赶紧伸手搀着他往前,刘百户早已搬了张椅子坐在中间空旷的碎石地上,咒骂得最大声的也让他堵了嘴,平日里喧闹繁忙的石矿此时只有苦力们细小的说话声和管事打手的支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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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通判。”刘百户起身看了他一眼,白天比夜晚光线清晰也能看得更清楚些,心里倒是对这人高看了几分,明摆着是个文弱书生的样,竟然也能潜入这里咬牙做了几日苦力搞得浑身是伤,许多军营的士兵都吃不了这个苦头。
俞逖点了点头,看向跪在地上对他怒目而视的众管事,他伸手指了指,是刚来第一日看守他的那人,“将他嘴里抹布取了,我有话要问。”
那人抹布刚离嘴,就呸了声,“我劝你们识相点,我背后的人你们可惹不起,到时候别说升官财了,当心人头落地!”
这人也不是个蠢的,醒来后看见这些人都配着刀就不知道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且又听见什么通判,虽说他不认得,但也知道必然是引起了朝廷的怀疑,故而刚一能说话就搬出幕后之人的身份来,想要威慑一番。
俞逖轻咳了声,朝着他微微一笑,“是吗?我也想知道,究竟什么人是我惹不起的,你大可以说来听听。”
这人心里捉不到底,却也不敢随意将主子的名姓道出来,眼珠子转悠了圈,鼻子一哼,“我的主子也是你能轻易就知道的?你们且听清楚了,就算是黄州知府也不过是我主子坐下一条狗罢了,今日的事要是赶紧将我们放了,我倒能说说情饶你们一条性命,要是执迷不悟,当心祸及全家。”
俞逖轻声笑起来,当即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不论你身后主子姓甚名谁,私自开采矿石,拐卖囚禁百姓,肆意殴打残杀良民,都逃不过国法天理,别说是你,就是你家主子,到了此时来了这里,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