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沉默不语,宇文婷深知自己这位继子心思深沉,二十余年虽一直母慈子孝然毕竟隔了一层肚皮,她眼下能做的惟晓以利害,剩下的便看他自己怎么做。
泰宁殿内气氛沉闷,宇文婷也不想搞得太僵,换了个话题,“听说最近来了不少外国使臣,前有仇池世子后有百济王叔,便连那从不出国的秦国王子也来到了大棘城,想来摄政王必然忙碌,以后也不必日日进宫晨昏定省来回奔波,你乃国家柱石,身体亦要保重。”
慕容恪勾起嘴角,淡笑道:“孝敬太皇太后乃儿臣本份,谈何辛苦。说到使臣,仇池世子递上礼单,儿臣觉得母后看了可能会喜欢,特意带来给母后一阅。”他从袖中掏出礼札递上。
宇文婷接过翻了翻,“确实用心了。”合上礼札,沉吟道:“哀家早年与那仇池王打过些交道,陆正疾这人寡恩薄义,极善钻营。”
忆起往昔秀眉略蹙,语气带了丝嫌恶,“摄政王应该清楚,仇池向来奉行事强主义,晋国强壮时暗地里没少给我们鲜卑下绊子,如今晋国内乱势微,按陆正疾以往脾性,他定要上前连皮带肉咬一口方才罢休,说到底陆正疾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陆正疾是个阴险小人,靠着屠戳同门弑师杀弟夺下峨嵋派,凭峨嵋派的力量趁乱成为一方诸侯,这样的人背信弃义确实不堪结盟。”
宇文婷见他如此说放了心,“确实如此,不过仇池派了世子前来,摄政王打算一直晾着不见他么?”
慕容恪笑了笑,“母后消息当真灵通。儿臣亦听礼部的说了,陆世子也向泰宁殿递了折子,太后为何没召见他?”
掌权者忌分权忌觊觎,即使同一阵营也互为倚仗互有忌惮,宇文婷当然明白其中道理,“哀家一深宫妇人,见与不见都不重要。”
慕容恪笑容清浅,“下月儿臣打算邀请左右相及京中外臣来王府赏菊,在此之前母后见见那陆畅也好,好叫仇池知道野须与实力相配,幻想伸脚进别人桌底搅合,容易遭反噬。”
听他如此说,宇文婷一颗心定了下来,自己的一番话他终是听进去了,对于此时的慕容恪和她来说,左相必须拉拢,而他的孙女拓跋燕正是最佳的王妃人选。
浸淫朝政二十年,在后宫屹立不倒的宇文婷善于与慕容恪打配合,三日后陆畅在鲜卑礼官安排下进了宫。
陆畅兴冲冲地来,却在泰宁殿吃了闭门羹。他在偏殿苦苦等侯,日近中午梳洗完毕的宇文婷这才姗姗来迟。
宾主寒暄几句后宇文婷坐在上首望着下首的陆畅淡道:“说到老,你父王可比我年长许多,他如今尚能饭否?”
陆畅未语先笑,望着上首的宇文婷笑得春风和睦人畜无害,“托太皇太后挂念,父王身体康健。太皇太后如何言老,您看上去依旧青春少艾,让人倾慕。”
他的话本也没错,宇文婷保养得宜,脸上并无多少岁月痕迹。只是这话由他一个外臣晚辈说出便有了些轻薄之意。
宇文婷嘴角浮着冷笑,笑意未达眼底。
陆畅自来熟地又道:“外臣这次来,除古玩瓷器丝绸美人外,还为太皇太后带来了左思的赋、陆机的帖。”让使臣奉上。
三都赋、平复帖。仇池人投其所好,她的喜爱打听的清楚。
宇文婷展开看了几眼让宫婢收了下去,话中有话道:“这些东西我多年寻而不得,你的本事不小。”
陆畅回道:“我仇池向来视鲜卑为上邦,太皇太后的需要便是我仇池的需要,您若喜欢我国必竭尽全力为您寻来。”
“上邦?”宇文婷往后靠了靠,居高临下地望着陆畅,“我没记错的话,仇池建国以来一直委身晋国对抗鲜卑,屡屡在我国与晋国开战之际侵扰我西部边境,难道我记错了?”
陆畅起身走到主座下首行大礼拜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晋国重文轻武,派系林立空谈误国,前线接连失利已显颓势。而鲜卑在太皇太后的领导下犹如旭日东升,一派欣欣向荣。仇池昔日委身晋国乃趋利避害,如今与鲜卑结盟亦大势所趋,仇池从来顺应天理不会逆天倒行。”
宇文婷嘴角扯出丝讥讽刺的笑,“陆正疾十多个儿子,你非嫡非长却被封为储君,我原先还不解,现下却明白了。仇池的国策如墙头草般在大国间摇摆不定却被你说成顺应天命!常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哀家今日倒是开了眼界。”
这番话含讥带讽,陆畅闻之却丝毫不觉难堪,“汉高祖得天下感慨猛士难寻,魏武帝逐鹿中原期待天下归心。太皇太后执政多年,比外臣更明白高树靡阴,独木不林。仇池诚心与鲜卑结盟,这样鲜卑能得助力,仇池能得外援,岂不两相便宜。”
宇文婷望着陆畅轻笑道,“外援?前不久仇池人还杀我边军虐我边民占我边境,如今说结盟,让哀家如何信你?”
陆畅:“外臣不敢欺瞒太皇太后,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与鲜卑结盟使仇池有能力面对草原氐族秦国人的袭扰;而得到仇池助力的鲜卑大军再度挥师南下时,不仅西疆无牵绊还能由仇池军牵制住晋国西北驻军。我父王为展现此次与鲜卑结盟的诚意,愿让出仇池军占领的武威县。”
大棘城61
内监从使臣手中接过国书递予太皇太后。
宇文婷看过,放下,缓声道:“哀家与你父王相识多年,他从不是个大方的人,看来秦国东扩给了仇池很大压力。”
陆畅一愣,想宇文婷一个晋人孤身在鲜卑皇室站稳脚跟自然不是蠢人,否则父王又何必让他前来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