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时看着杨修元,平静又坦诚。
“我本来就没有什麽名分。”他道,嘴角的弧度不知什麽时候放下。“你想让我做你的什麽呢?兄弟,家臣,家奴?叔父收养我,却并未认我作子嗣,何况如今已经没有宋王了……我还能做你的什麽呢?”
辛时叹一口气,将袖子抽出来,轻轻地抱住杨修元:“对不起,阿元,你可能觉得我薄凉。但我们是不同的,你是天子族人,明明白白在宗正寺登记着名字,我不过……是个捡回来的孩子。”
他突然觉得疲惫,不安稳的梦境,毫无消息的内宫,一切的一切都堆到此刻发作。杨修元不满婚姻,他至少还有宋嗣王的身份,反观自己,才真的是一无所有。
辛时道:“妻妾满室,儿女绕膝,这样别人才会认为你是成功和幸福的,只有这才是被俗世认可的婚姻。如果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阿元,这和当年叔父面对的情况是一样的,他没能逃过,我们一家都没能逃过,那麽现在呢,你觉得我们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指点,你真的有信心可以完全不在乎,再深的感情,也是会被消磨的。”
“我不管。”杨修元语气倔强地说。“我喜欢你,我不管。”
他将双手锁在辛时背后,越勒越紧,大有他若不应,就要同归于尽的意思。辛时吃痛,僵持不过杨修元,无法,只得服软。
“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不快,不该说这些。可很多事情,不是不想,就能不做……人生就是这样的。”
杨修元不答,也无力再答。话到这个地步,再辩论什麽都已经没有意义,他们已经图穷比见。
明明他们之间,不该是这个样子。
杨修元松了力道,双手垂落下来,虚虚抓着辛时的五指。他独自低头,不知在想些什麽,过很久,闷闷道:“睡吧。”
辛时于是走到桌边,拂去那摇曳着的暗淡的灯。待摸黑回到床榻上躺平,杨修元忽地翻身,将他再次紧紧搂在怀中。
次日到达翰林院,中午时分,阿韵终于来传话,叫辛时到神后那头去。
四月正午的日头已经有些灼烈,长极殿中却依旧阴凉。正值用饭时分,殿中却依旧只有丝丝缕缕熏香轻盈的香气,辛时在神后面前拜下,擡头时,见到神后毫无表情的面容。
大周国母总是这个模样,不怒自威,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麽,进而不敢随意造次。她是否为这件事生气呢?辛时正揣摩着,听神后道:“昨日一天,你应该将事情都了解清楚了?”
辛时点头。这件事说来简单,纯粹是天子发现回到神都的子侄们都到了年纪,应当结婚成家而已,再有原州昭告先祖这件事提点一下,水到渠成。然而这婚配对象……
辛时心里叹一口气,昨天杨修元与他纠结的娶不娶嫁不嫁实在不是问题的重点,而这也是让他心力交瘁的原因,谢罪道:“此事太突然,是臣思虑不周,没想到婚嫁的问题。否则,也不至于使……”
“你明白就好。”神后冷哼一声,进而一顿,语气变得严厉。“慧娘嫁给谁,都不可能嫁给他!”
中宫国母说出这样的话,辛时没有太意外。作为应氏女儿的候选夫婿,神后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杨修元,不仅因为他和自己沾染龙阳之好,更因为神后觉得他缺乏教养,是个满身泥巴气的乡野村夫。只不过这样直白的不满……
辛时问:“殿下是否要为小娘子另择佳婿?可这是陛下做主的婚事,且已经走过问名这一步,会不会……”
“有损清誉?”神后冷笑一声,接完辛时的话。“我警告你,别想着杨修元能打慧娘主意。嫁给一个乡下小子就是好事?这样的哑巴亏慧娘不可能吃!别说陛下指婚,就算天皇老子指婚,这姻缘也得给我作罢——问名又怎麽了,占蔔结果还在道宫里没出来呢,他们两个就一定合适?”
这并不是一个周全的方法,神后只是气极了,才不得不做出这样激进的举动。辛时抿嘴,想了又想,还是逆着她的鳞开口,问:“若陛下执意要……”
神后阴恻恻地望着辛时,逼断他没说出来的话。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话。”中宫国母语气森然。“如果陛下打定主意要慧娘下嫁,那杨修元就只能吃点苦头。我不管他是染了重病,打球跌下马,断手还是断脚……反正必须错过婚期。你给我回去转告他,要是敢娶慧娘过门,第二天我就叫他没命,懂了没有?”
真是棘手,一股苦涩的气息在口中弥漫开来,辛时不得不点头。不过也好,这样一闹,杨修元指定和应小娘子成不了婚;他和对应家人的抵触不是一星半点,如果能换成其他家族的对象,兴许会容易接受很多。
总要有这麽一天的,天子年纪越长,越对当年之事心怀愧疚,于子侄的婚事上不可能马虎,杨修元不可能和自己偷偷摸摸过一辈子。然而劝说神皇对这一场婚姻转变心意还需徐徐图之,辛时正想与神后完善后手,忽见阿韵莽撞地跑进来,满脸焦灼:“宋嗣王惹事了!他跑到陛下面前,说不要娶慧娘,气得陛下肝火大动,眼下正在含宸殿跪着!”
神后立刻站起,发上宝珠乱跳。辛时一惊,不等视线看过来,往前一扑伏地谢罪:“杨修元行事莽撞,殿下恕罪!臣昨晚已极力劝过他,未想他依旧这麽沖动,唐国公娘子乃后族淑女,臣绝无可能唆使其毁败名誉,求殿下看在杨修元长居播州、不知礼仪的份上,宽恕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