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得那么近,姜澂鱼自然看到了他脸上尚还挂着的汗珠,而且肤色也比上次见他时黑了些,便问道:“阿兄是骑马回来的吗?”
姜问筠随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小声回道:
“可不是么,我们营正在筹备端午的龙舟比赛,练得正起劲呢突然把我叫回来,要是我回不去,这次比赛冠军的名头八成可就要拱手让人了……”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些小小的志得意满。
在外人印象中,似乎纨绔的名声从小就伴随他左右,可若是真正同他相处过,便知他绝非传言中那般草包。
若不是真的有本事,当今陛下又怎会钦点他担任公主以及太子未来教习一职?
姜澂鱼对这位次兄看得通透,他有纨绔的名声正是因为他是姜家的嫡次子。
他的父亲是国公,他的兄长是天子近臣。珠玉在前,既不需要他袭爵,也不需要他光耀门楣。
若他再能干些,姜家难道是想让天下易姓吗?
所以,姜家的二公子,只能做个世人眼里的纨绔。
纨绔就纨绔罢,无非名声难听些,又不耽误他玩乐,倒也正和他心意。
正说着话,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微弱的哎呦声,原来是崔老夫人转醒了。
郑妈妈连忙喜不自禁地来到外间道喜:
“老夫人醒了!”
闻言,外间的几人连忙进了内室去瞧崔老夫人的状况。只见她躺在榻上,虽说是醒了,面上还是虚弱地很。
荣国公上前拱手谢道:“多谢江太医妙手回春,姜某感激不尽……”
江询却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国公先别急着道谢——”
他扭头示意崔老夫人,让她试着抬抬腿,过了半晌却丝毫未见她有动作。
见状,他眉头皱了下,而后对着众人道:“老夫人需要休息,我们出去再说。”
这是要避开病人的意思,看样子情况并不乐观。
众人又连忙退出了内室,跟着江太医来了外间,只留郑妈妈在里面伺候。
一出来,江询便叹了口气,将崔老夫人的病状尽数说与了众人。
“老夫人年事已高,此番中风,虽然如今神志清醒过来,可下肢无力,应是偏瘫之象。我先开些方子给她吃着,再加以针灸之法,看看能不能改善一二。不过,你们要做好准备——老夫人以后,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姜凝烟一听,眼泪便止不住了。祖母是真心疼爱她的,在这个家里,她能依靠的也唯有祖母,听到太医如此说,心里哪能不难过。
江太医写了药方又仔细交待了一番,才背上药箱打道回宫。
如今崔老夫人虽是转醒,但说话还是很不利索,声音也小,郑妈妈须得将耳朵凑到她跟前仔细听,再凝神分辨一番才能勉强听出来她在说什么。
姜凝烟也凑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地唤着祖母。
崔老夫人虽然说话不利索,但是听觉是正常的,听到孙女如此唤她,不由得默默流下两行泪来。
有道是“莫道因果无人见,远在儿孙近在身”,这是佛祖要惩罚她啊!
诸罪业中,杀业最重。她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这些年一直吃斋念佛,也是想要以此来消除自身所犯下的业障。
如今得了这病,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看来即使每日焚香诵经,佛祖也还是没有饶恕她的罪过。
她用那双饱含热泪的、因为上了年纪而日渐浑浊的双眼望向姜凝烟,在心里无声祈祷着:
佛祖啊,如若有什么因果报应,尽管冲着自己来好了。所有的罪业,就应在她一个人身上罢。
孟氏见她们祖孙情深的样子,也没上去打扰,带着孩子们出了内室。
据江太医所言,婆母的病怕是医不好了,如今人能醒过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况且,老夫人年纪在那。
今日幸好是救过来了,要是真有个万一,那可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她两个儿子和女儿都到了议亲的年龄,二儿子和小女儿还好说,大儿子的婚事却已经是不好再耽搁下去了。
万一崔老夫人突然过身,按照礼制,家中小辈都要为她守孝一年,即使过了孝期立马议亲,忙活下来也要小一年,如此一来,两年光景又过去了。
思及此,她心里愈发着急。
可长子如今身居要职,公务繁忙,她这个当母亲的又不好总是催他,再说,他自己也是个有大主意的,他不点头,孟氏哪敢给他瞎张罗。
不过两日光景,就在嘴上急出一个大燎泡,旁人只当是夏日炎热、暑气重导致的,哪里知道这位当家女主人的心事。
夏至日那天,管事妈妈便让底下多准备了些凉面、凉茶以及一些冰镇的果子等,分与各院的人吃了消暑。
崔老夫人既已转醒,有官职在身的自然不好再留在家中耽误公事,各自忙自己的差事去了,剩下府里的女眷们在家,每日去延寿堂看望。
有江太医的药喝着,两日下去,崔老夫人精神已是好了许多,说话也利索了许多,基本可以听清楚说的什么了。
孟氏虽知道自己不受婆母待见,每日依旧早晚过来亲侍汤药。
崔老夫人不愿她的烟儿受累,也乐得孟氏在她这忙活,因此默不作声地由着她端茶喂药。
况且,经历了这遭,也让她想清楚了一点,如今府里到底是孟氏当家,自己要是真有个好歹,烟儿还不是落她手里?
总是同她对着干,若自己哪日真有个三长两短,烟儿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岂不是任她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