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秀秀没能立刻回北京。
当天雷雨,所有国内飞机都被延误。女孩望着外面屋檐下已经连成长柱的雨水,不免开始怀疑解雨臣是不是把天气也算进去了。当然,不过气话。可他就这么不相信她?什么都要一个人扛。此刻的秀秀已经彻底遗忘自己之前的犹豫,论不讲道理,大小姐自然很有心得。
也打过电话,关机。她耐着性子听了一遍冰冷的机器女声,并不准备尝试拨第二次,没有意义。解雨臣的电话如果出现打不通的情况,要么他不想接,要么他没法接。这种时候,居然最好是第一种。
秀秀把手机扔在桌子上,开始对着榻边的水仙花发呆。
她小时候第一次读希腊神话就是在解雨臣的书房。九门搞倒斗这行,要说古籍肯定堆了满库房,这种异国风情几乎没有。解雨臣可能也并不知道这本书的存在,毕竟仔细论起来,希腊神话的关系乱到并不适合一个小孩子仔细思考。他只觉得霍秀秀还在上学,应该多看点科普读物,让手下采购了一大批书放在那儿。秀秀来等他散会,闲得发慌,总能随手抽两本出来翻。于是她第一次知道国外怎么讲水仙花,讲被那耳喀索斯拒绝的少女向复仇女神哀告,但愿他将来也爱上一个人,却永恒无法得到。
爱上一个得不到的人。彼时的霍秀秀并没想过。她实在太小了,还不能理解什么是爱,也不懂得世间男女哪怕拥有最亲密的关系,也可能不是爱。却已经于那样的年纪里,读到过令人心惊的寓言。
他或许不爱她。
但那又怎么样?她是霍秀秀。什么都有,也不缺男人,小学三年级就有小男孩儿跟在她屁股后面转,高中时眉清目秀俘获无数少女的校草把她堵在操场上告白。她只是缺某个特定的人,缺他穿着粉衬衫,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悠悠地走过来,用一个笑容让小校草脸色苍白,讲:“你说这些废话,问过我的意见吗?”
但等女孩用亮晶晶的眼神仰头看他,解当家又会转过头去,冷静地说:“你还太小,再过两年我就不管你了。”
从来没搞明白他怎么想的。或许小九爷少年当家,缺点儿亲情,真把她当妹妹也未可知。
拖把在北京机场迎来的,就是这个内心正在赌气脸上毫无波澜的霍大当家。
飞机晚点,落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拖把一直就兢兢业业地守着,这会儿瞌睡连天。抬头看见霍秀秀推着行李箱过来,细长的鞋跟在光滑的瓷砖上一下下地敲,丝带往上绕过脚踝,攀向纤细的小腿。拖把一下子惊醒,打到半路的呵欠憋了回去。
她没化妆,素颜的样子显得更小了,隔得老远就冷笑:“你那个新的小女朋友,还不知道你做什么的吧?我最近心情不好,想找人聊聊。要是寻不到解当家的,我就去和你女朋友谈谈天。”转头看他一眼,叫拖把的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抹了不存在的汗,尴尬地说:“大小姐,我没有女朋友……那天是和花儿爷打电话来着。”余光偷瞥到霍秀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接,“花儿爷说了,您这几天肯定会从北京回来,让我带您过去。”
秀秀没有力气继续冲他发火,叫霍六妹先回去,自己上了拖把的车。准确地说,是拖把开来的解雨臣的车。并非上次那辆了,但霍秀秀还是认得出来,主要拖把也没有钱买这么贵的车。
“解家有多少人知道?”她开口。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万一事态不可收拾,要怎么处理这么棘手的局面。嘴上用的却还是套话的技巧,并没直接问解雨臣的情况。
“您放心,除了花儿爷身边的几个,没人知道。他是硬撑着开完了会,才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拖把偷觑她,“大小姐,你是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霍秀秀面无表情,“你不了解他。他要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北京这张网根本不可能收这么快。至少解家那两个人,可以多活几天。”
拖把无言,递过去一杯外带豆浆。秀秀接过来,在纸壳上摸到了冰凉的水珠。她没有继续问问题,把吸管插进去,搅动了下里面快要融化掉的冰块,咬住吸管顶端,猛喝了一大口。
解雨臣,她在心里说,你是个混蛋。
豌豆黄
解家有投资医药行业的传统,据说从解九爷那代就开始了。九爷天纵奇才,却不幸患有头风之症,因此三十岁上就对这一行特别感兴趣。抗日时期一边搞军火生意一边经营西医相关,很是被道上传了一阵八卦,说他一面杀又一面救,是传奇故事里的邪道歪僧。秀秀的姑太奶奶霍三娘当时还是九门掌权人,对此非常无语。她觉得这些都算着了相,实际上,解家只是对战争期间所有赚钱的生意都感兴趣。
不管到底因为些什么,这个传统完美地保持了下去。到解雨臣这一代,从科研制药到开医院,没有花儿爷不往里面砸钱的。他又是谨慎的人,下地负伤那么多回,霍秀秀不记得自己哪怕有一次去过同样的医院看望他。她总在不同的病房看见解雨臣静静地躺在那儿,一睡就睡很多天。
说来也奇怪。不管情势多么凶险,那时候的霍秀秀从没想过他会醒不过来。好像他受伤也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用漫长的冬眠来补足积年的疲惫。而她坐在床边削了一个又一个苹果,总有一个会在恰当的时机被切成块,挑在刀尖上,送进解雨臣的嘴里。
出于各种目的,有很多人想象过解雨臣会怎么死,但霍秀秀从来没有。可能是她从小就认识解雨臣了,整个少女时期都因为年龄差而仰望这个年轻人。他或许受很严重的伤,但总会好起来。这种信念一直莫名其妙地持续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