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映霞面色惨白,周紫陌笑得越发轻巧:“怎么?说不出来?还是我来说吧。”
“栈香四钱,金颜香七钱半,没香三钱,甲香四钱,薰陆香三钱,乳香二钱,零陵香四钱,萱草四钱,合欢四钱,菌桂四钱,翘根七钱半,麻黄七钱半,还有一味…”
周紫陌拿起手中聚骨扇,还是青莲色扇面,墨色皴染的山石,银粉点染的寒鸦春雪,此刻在董映霞看来竟显出触目惊心的况味。
他面如白纸看着周紫陌眼带笑意往下说:“还有一味,是酢浆草果十二枚,以上细研为末,蜂蜜调匀,丸成弹子大小,外包竹叶,蜡封埋于梨花树下,窨月余取出。”
“王爷,旁的好说,酢浆草却是我独门配方,古籍里并无记载,如今香楼里也不曾有人会用,王爷现在可愿相信?”
酢浆草,便是三年前董映霞所制“捣衣”香中的“蹦蹦草”,世上除他二人,再无人识得。
他早知道的啊,这天下的香,只要周紫陌闻一次,就没有认不出来的。
“董映霞是信他重他才给他做香,他却拿了这香去顶罪,这和插他一刀有什么分别!”陶丞很是愤慨。
“可不是么!”云笺深表认同,“周紫陌道出自己身世,原来周紫陌并非周家血脉,乃是周家家主十五年前捡回来的弃孤,如意香之事合该他一力承担,与旁人无关。”
王府里一位学渊古今的老幕僚怜惜周紫陌的好人才,提及自己曾听祖上流传,江南十家香楼也有过一个香会,立了规矩,但凡有失了规矩罪不可赦的,就赐其“十二香”,逐出香会,永不续用。
近几代虽用得少,但香还在,罚他“十二香”便罢了,也算抵得了罪过了。
“什么是十二香?”陶丞直觉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笺吸了吸鼻子:“所谓十二香,是十二种毒草炼的香丸,食之失嗅,此生再也闻不见任何气味。”
那幕僚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晓得,对一个香师而言,夺了他的鼻嗅,有时候比让他死更痛苦。
陶丞在地上走来走去:“那个安亲王!”
说到一半,看了一眼景福临和景羲,一肚子的谩骂终究又吞回去,重又坐到桌前:“那个向子期,到底救回来没有?”
云笺换了个腿盘坐着:“自然是救回来了,这世上只有神医想救或者不想救,从没有救不回来的。”
安亲王一寻思,真砍了人的头,向子期醒了肯定不高兴,既往不咎吧,今日闹了这么大一场动静,说不过去啊…
“横竖咱们这个王爷脑子有点稀里糊涂,这一世里除了向子期还挂着他的心,他自己的生死尚且浑不在意,何况旁人,就点头赐了周紫陌十二香,进去内厢房陪向子期。”
陶丞问:“既如此,十二香死不了人,周紫陌又是怎么死的?”
云笺看了看趴在桌上酣睡的覃宛,叹了口气:“十五年前,周紫陌被周家家主捡回去的时候,大雪地里,小弃婴冻得不成人形,也是覃宛用了重药才救回来的,说此生不能再用相思草。”
那十二香里偏偏就有一味相思草。周紫陌咳血不止,董映霞抱着覃宛的腿求覃宛救周紫陌,但覃宛有个规矩,同一个人只医一次。
董映霞抱着周紫陌,心如死灰,拔了身旁侍卫的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覃宛被血溅了一身,气得不轻,“在我面前寻死?偏不让你死!”然后把殉情的董映霞救活了…
国师要回家
陶丞怒急,对着覃宛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嚷嚷。
“你说这人可恨不可恨!可恨不可恨!”
覃宛这三年日日被云笺追杀,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来了清宁殿,眼看着云笺一时半会不打算杀自己,放了心,吃完栗子糕,早就趴在桌上睡得死死的。
陶丞拳脚似打在棉花上,覃宛毫无所觉,继续酣睡。
陶丞自己倒痛得龇牙咧嘴,景羲上前拦了,把人揽到怀里约束着。
周家和董家两家的家主好不容易云游归来后,发现一个的儿子已经入了土,墓碑上青草漫生,一个的儿子虽然没死却也去了半条命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周家家主在周紫陌墓前跪了三天,留书一封,将东轩家业尽数让与竹篱,然后消失无踪。
自打祖上入选贡香名录以来,周家日日提心吊胆,皇亲国戚,朝臣权贵,哪一个也不是好相与的,周家早有退意,没想到还是退得迟了。
眼看着平白搭进去一个周紫陌,做父亲的已是心念俱灰,如何承受得起。
董家家主平白得了东轩,却是心头压了一块大石头,周紫陌因何而死,旁人不知,难道自己还不知道?左不过是为了护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拿了东轩,等于手上拿着人家儿子的命……
思前想后,一脚踹开董映霞的房门,一把抓起奄奄一息的董映霞的衣领。
“孽障!那样好的一个人品,瞧瞧你做的什么孽!”扔了董家家主的留书在他脸上。
“你想死,我横竖不拦你,可你如今既已经害了人家儿子的性命,如今难道还要断送他们家百年的基业?你若狠得下这个心,你只管再去抹脖子,看看有谁拦着你!”
说完拂袖而去,到底觉得对不起周家家主,也退隐无踪了。
董映霞捏着手上的信,眼睛里一线的光亮渐渐炽烈起来,不再是绝望与颓然,但也绝非从前的天真明亮,那是一种夹杂着痛悔、不甘、坚定而又仇恨的光芒。
养好身子后,董映霞散了竹篱,只留下空宅一座,拿着房契和董家祖传香谱,到离忧阁找人杀覃宛,然后自己搬去东轩,日夜刻苦识香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