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堆烟罗衣质地轻薄,通透非常,穿在身上,清凉自是不消说,更妙的是,每走一步,罗衣便随之滑动,似层迭云烟翻滚,袅娜曼妙。
只一点,虽梭子起得密,较袅烟、缥烟更遮蔽,但到底是软罗,尤其挑肤色。
若是肤色衬不起来,整件衣裳便暗沉下去,暴殄天物。
看着兰桡穿上这件罗衣,雪白衣料翻滚,沈梅风心里暗自惊叹,若这斗春大会只比衣裳,兰桡这模样,简直天下无双。
采薇别墅
伺候停当,沈梅风领着兰桡上了马车。
京郊三十里,有一座山庄,名叫“采薇别墅”,每年十一月里有“七日春会”,最为声势浩大。
本是秋日宴会何以得名“春会”?
皆因江南花楼每年三四月间的“桃花春宴”争奇斗妍,盛况非常。
江北的世家公子们自然不落人后,结伴前行,一睹江南风物,江北各家花楼也纷纷赶赴江南,领略些新奇玩意儿,回来教习各家的美人。
待江南春胜好景已过,这京城的花楼学以致用,方兴起这“七日春会”,大有隔江斗艳之意。
七日春会,第一日是花会,已是肃杀秋日,却有四时繁花,第二日是酒会,嗜酒之人不远万里,只盼着偶有所得,第三日是诗会,风雅士子,吟咏唱和。
第四日是茶会,焚香烹茶,品茗论道,第五日是珠玉会,玛瑙真珠,黄金翡翠,琳琅满目,第六日是珍宝会,飞鸟游鱼,珍禽异兽,世所罕见。
第七日便是这压轴好戏“斗春大会”。
前六日,不拘身份,只图热闹,若有属意的花酒玩物,各自交易便是。
第七日却大不同,手执“行芳令”方可入内。
这行芳令由贵至贱又分江离、白芷、泽兰、留夷、杜若、襄荷、薜荔七个阶品,每一枚行芳令皆由整块白玉所制,镂雕七个阶品的香草图案,对应七个等级的院落。
按照往常的规矩,每一阶品预备七枚行芳令,斗春大会前三个月便开始接受预定,第七品“薜荔”,值银百两,每升一个阶品,价值翻倍,第一品“江离”,值银六千四百两。
按照现在的市价,一百斤粮食计银一两四钱六分,普通百姓一家四口一整日的口粮不过一斤,这样算下来,一枚江离令足够四口之家吃上一千两百年。
如果按照河清八年京城人口四十万计,一枚江离令足够全城的百姓吃四天,而这还仅仅只是一枚通行令。
前六天车水马龙,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最后一日整座采薇别墅只剩下这四十九位贵客,随从人等安置在外院,内院只贴身带着一个侍从,护卫也好,奴婢也罢,横竖只能留一个。
每个院落都有银制面具,挂在耳上的部位掐丝蜿蜒着对应的香草藤蔓,仅露出眼睛和下巴,至多只能分辨出客人所属的院落,却丝毫看不出客人的身份来历。
时至今日,也不会有好事者不知死活要去打探究竟。
对待宾客尚且严苛至此,作为宴会的主角,各家花楼又是好一番折腾。
首先是通行令牌,客人的行芳令分七品,花楼的行芳令各自拓上名字,沈梅风手上便是一块“沉醉春风”令。
然后便是盘问,手执沉醉春风名册,问及何人何事何时,皆要对答如流,若非花楼老板,事无巨细,必有纰漏。
过了这关还有一道盘查,往年盘查过后便算通过,今年却忽然有了变化。
不论哪家花楼,进了这采薇别墅,脂粉、衣裳、珠玉、首饰,一尽除去,濯发沐浴,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放过,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衣裳是采薇别墅备下的衣裳,脂粉是采薇别墅备下的脂粉,想要什么珠玉首饰只管说,没有采薇别墅备不齐的。
沈梅风不情不愿被人领着泡了澡换了衣裳,心情很有些暴躁,合着前前后后白忙活了这一场,真是糟蹋了她的一片心。
今年怎么就生出这么多幺蛾子?
沈梅风左右寻思着,到底找了老陶问个分明。
老陶在这采薇别墅守了三十年的门,虽说无权无势,但若论消息灵通,他认第二,没人认第一,沈梅风一向与他为善,打听个消息还不算为难。
“谁说不是呢,头一回看见这样的阵仗,莫说你们,便是七院的客人们,今年也是不容易呢。”
老陶有些唏嘘。
“这里头的缘故,可万万不敢往外说。”
沈梅风答得郑重:“梅娘省得轻重的。”
老陶悄声说着:“去年七院里死了个人物……”
沈梅风吃了一惊,“呀”一声又忙捂住嘴。
老陶略带责备摇摇头。
“至于是谁,去年京中那场动静,也不难猜……”
去年京中可有要事?
沈梅风沉思半晌,忽然瞪大了眼:“你是说——”
老陶连忙拦住:“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悄声,悄声……”
沈梅风压低了声音:“这样的人物,行迹怎也泄漏至此……”
老陶惯爱摇头的。
“这就不是我等能打探的了……只知道那日江离院里送进去一个美人,美人身上一件雍仪羽衣,听说整衣采的是雁胁毳毛制成,杀生成万,才制成这么一件,艳惊四座。”
“当晚好端端的,三日后,那位大人却突然暴毙家中,传言那羽衣的细小绒毛是泡过番木鳖的,毒性发作得慢,难以察觉……”
沈梅风谢过老陶,心事重重回了中院。
外院安置人马仆役,中院是各家花楼,一律只让留下两个人,内院便是执着行芳令的七院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