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继续读书。直到前后两篇赤壁赋都背熟了,推窗看看天色,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这才夹好书签,起身去找黛玉了。
紫鹃正端着针线筐,在廊下借着天光做衣裳呢,见他回来急忙起身迎接。因着早上那回事,她看见徐茂行,神色多少还有点不自然。
对此,徐茂行全当一无所知,只是顿住脚步问道:“奶奶这会儿干嘛呢?”
紫鹃道:“正整理嫁妆里带过来的书册呢。”
提到“书册”二字,不免就又想到老太太特意给的那两册,想到今早她好奇看的那一眼,只觉得脸都要烧透了。
——这世上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书?
为了避免她过分尴尬,徐茂行也没再多问,点了点头便自己掀帘子进去了。
在正房里没看见黛玉,他便直接推门进了打通的西厢房,那里已经被他改成了一个小书房,是因早知黛玉喜爱看书,才特意改的。
林黛玉果然在里面,百叶窗已推开,她正就着天光,把书册分门别类摆到了书架上。
因贾母知道王夫人的为人,给她收拾嫁妆的时候,除了把林家的藏书都给她装了来,剩下的就是黛玉从前穿过的衣裳,和如今已不大时兴的布料,王夫人必然看不上。
真正实惠的是那偷给的一千两银子,还有存在钱庄里的一些物件。
徐茂行凑过去看了看,见他是按经史子集排布的,便也跟着帮忙。林黛玉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见是他,下意识露出笑容来,问道:“这是放学了?”
“有什么放学不放学的?郭先生给我放了三天假,他自己也回家去了。我是看着时候不早了,变回来陪你一起用午膳。”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部《竹书纪年》摆到了放史书的地方。摆好了之后才说:“你也别忙活了,用完午膳再说吧。”
林黛玉也把手里那本放进去,点头道:“也行。”
两人一同出了西厢房,又到外间的盆架子上,就这铜盆里的清水净了手,一边擦手一边叫紫鹃摆饭。
外头的紫鹃应了一声,掀开帘子把针线框放进门内,便起身拍了拍裙子上沾染的红茸,去厨房看午膳了。
因着家里的人少,每个人承担的差事就多了。
比如珊瑚虽然也是伺候林黛玉的丫头,却大部分时间都在厨房守着;福婶虽是管家娘子,但后厨和各处嫂嫂的事她也得管着。
紫鹃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把主子们的午膳放进了食盒里。看见她来,福婶便笑道:“你来的正好,已经装好了,和珊瑚一起提过去就行。”
说这话她又走近紫娟,低声问道:“怎么样?二爷和二奶奶那边,都是怎么说的?”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紫鹃却是一听就明白了,脸颊瞬间爆红,也压低了声音说:“二爷刚回来便叫摆饭,我也没来得及听他们说什么。”
“那就伺候用膳的时候听听。”福婶拍了拍她的手,神情十分郑重,仿佛把千钧重担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原本紫鹃一个姑娘家,谈这个话题就有些超纲,再被她这一弄,当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胡乱点头道:“福婶放心,我会留心的。”
福婶拉着她的手陪笑道:“好姑娘,我也知道这事儿是为难你了。但家里和奶奶最亲近的就是你,若交给旁人去办,岂不是让奶奶更加尴尬?”
果然提起黛玉,紫鹃的神色就变了。她略微思索了片刻,反握住福婶手点了点头,“福婶放心,事关二爷和奶奶,我一定会上心的。”
说完便主动提了那个大些的食盒,让珊瑚提了小的,两人一同回了正院。
午膳还是摆在耳房里,紫鹃打开食盒,把两荤两素四碟菜摆在桌上。随后珊瑚也把自己提着的汤羹米饭摆上,两人把十盒暂且收到了屋子的角落处,就要伺候两人用膳。
黛玉笑道:“你们也不必忙活了。就这么大个桌子,我们自己吃就是了。”
于是紫鹃便给珊瑚使了个颜色,两人一同退了出去,珊瑚先回了厨房。紫鹃则是回正房拿出自己的针线筐,就坐在耳房外的栏杆处假装做针线,实则是听二房内两人的谈话。
二房的门上挂了一道竹帘子,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编织出蝙蝠的图案,正中还有一个倒福字。
竹帘稀疏,人若从里面往外看,能隐隐约约看见外面的人影。
徐茂行给黛玉盛了一勺烩豆腐,又挤眉弄眼地朝竹帘那边努了努嘴,黛玉看过去,便看见了侧坐着,拿着针线半天也没动一下的紫鹃。
“这丫头平时也这样?”徐茂行凑到她耳畔低语。
黛玉略一思索,联想到今日子轩问她的事,再想到方才在厨房肯定是要与福婶碰面,便把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对徐茂行摇了摇头,示意别管紫鹃,又另起了一个话题说:“昨天晚上你不是说,有一部无名高人注解的《论语》吗?什么时候拿出来给我看看?”
“您如今不是忙着收拾东西嘛,哪有空看呢?”徐茂行道,“你若是真着急看,等吃完了就随我到书房去,我拿给你就是了。”
黛玉道:“我可得跟你去一趟。看了你淘来那册《徐霞客游记》,我可是心里痒痒得很,正迷那些无名高士呢。”
徐茂行笑而不语,心说:人家哪里是无名?如果是名声不在这个世界罢了。在原来的时空里,无论是王阳明还是徐霞客,哪一个不是如雷贯耳的人物?
岁月静好
想到前世,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不由便担忧起自己骤然离世,父母和姐姐指不定怎么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