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宝二爷虽然也是个俊秀人物,但和眼前这位一比,脂粉气难免就过重了些;琏二爷倒是风流倜傥,但和徐二爷一比又不免失于轻浮。
若非是亲眼看见,赵婆子是再想不到,世间竟真有这等奢遮人物。
少年后面跟着的就是管家徐福,待双方见了礼之后,他就陪着笑脸取出两个荷包来,重些的给了赵婆子,轻些的给了那守门的小厮。
小厮得了实惠,立时眉花眼笑,腰往下弯得更低了。
但福伯却没空搭理他,只是满脸堆笑地问赵婆子:“这位妈妈贵姓?”
赵婆子捏了捏荷包里硬邦邦的一块,根据经验就知道是至少一两的碎银子。
她原想着徐家年长的都被发配了平安州,只剩一个年岁轻轻的徐茂行支撑门户,家里必然不宽裕,今日能得个三两钱的银子,就已经是徐家大方了。
先是饱了眼福,又得了一份出乎意料的赏钱,赵婆子心情大好,态度也和蔼起来,“老身夫家姓赵,是二门上跑腿的。”
福伯便拱手笑道:“原来是赵姐姐。小人徐福,请赵姐姐安了。”
赵婆子还了礼,不待徐福再问,便直接说:“二奶奶一早就吩咐了,说徐二爷来了,请到厅上略坐片刻。新娘子梳妆打扮,也是需要时候的。”
徐福闻言,心中不满,觉得这荣国府未免太过傲慢。
但想到这门亲事是自家老爷在家时定下的,对方又是鹾政上去世的林御史的千金,他就把这不满按了下去。
——荣国府无礼,想来新奶奶出身清流之家,必然是个知书达礼的。
倒是徐茂行对荣国府一众的德性早已知晓,眼前这赵婆子的态度已经是十分好了,自然不会多做计较。
他笑着对赵婆子道:“我不常来,还要劳烦赵妈妈引路。”
实际上,他何止是不常来?
从拿着婚书上门,再到史太君命人请他来商议婚期,再到今日一大早迎亲,他拢共也就来了这三回。前两回都是直接顺着抄手游廊进了史太君的荣庆堂,荣国府待客的厅堂,他是真没去过。
赵婆子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徐二爷里面请。”
说着就侧身引路,徐茂行留下徐福照看轿夫,孤身一人跟着赵婆子进去了。
他知道荣国府都是一颗体面心,两只富贵眼。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等把林黛玉娶过门之后,他们夫妻俩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他没什么要求贾家的,自然用不着吃贾家人的下脚食。
再者说了,他徐茂行是那种活在别人眼光里的人吗?
两人顺着抄手游廊进了穿堂,一连过了两个垂花拱门之后,才从后门进了一间厅子。赵婆子安排他坐了,又吩咐小丫头上茶,就说要进去通报,就把他一个人晾在这里了。
这明显是贾家有意怠慢的,只是不知是谁的手笔了。
徐茂行仿佛不知尴尬为何物,愣是端着一杯茶装模作样半天,直到门口偷看的小厮待不住了,一溜烟跑到侧厅去禀报了,才有个身穿宝蓝色绣荷花长袍的青年走了进来。
“想来这位就是徐妹夫了,小人琏二,这厢有礼了。”
徐茂行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起身回礼,“原来是琏二爷,晚生徐二,见过琏二爷。”
来人正是大房的长子贾琏。
他原有一母同胞的兄长,可惜没长成就去了,他这个次子就成了长子。
见了徐茂行,贾琏只觉眼前一亮,顿时便明白了那些读书人口中的“蓬荜生辉”是什么意思。
——这么出彩个人物,即便是坐在草棚子里,也衬得那草棚子成了金銮殿了。
他顿时就后悔了听自家婆娘的撺掇,把徐茂行晾在客厅里。
“妹夫快请坐。”贾琏把他让在上首,自己在一旁陪坐,陪笑道,“前两次妹夫来时,我身上有事脱不开身,竟是不得见。还望妹夫海涵则个。”
这回不必人吩咐,自然就有小丫鬟把徐茂行的残茶撤了,又沏了热的来。
徐茂行笑道:“连二爷贵人事忙,些许儿女家的小事,何须放在心上?”
都是客套话,谁不会说几句?
贾琏闻言笑了笑,转头就又说起了林妹妹自从到了他家里,老太太如何宠爱,太太和管家的奶奶又是如何看重。
总之话里话外都是让徐茂行日后好好待他表妹,半点看不出先前故意怠慢的也是他。
若真想出嫁女在夫家好过,谁会在新婚当天故意怠慢新姑爷?
如此明显的被人故意怠慢,新姑爷纵然气量宽宏,心里多少也得犯嘀咕。
这这些行为带来的负面影响,不都得出嫁女在夫家独自承担恶果?
但今日是大喜之日,徐茂行也是真心怜惜书里那心比比干多一窍的林妹妹,不想在今天闹出不好看的来,少不得一一忍了。
唉,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呢?
见他始终谈笑自若,贾琏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心中暗赞一声:不愧是官宦之家养出来的公子,当真是好涵养!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贾琏道:“徐妹夫,想来这会子林妹妹已然梳妆打扮毕了,咱们这就去园子里接亲吧。”
“琏二爷先请。”
贾琏笑道:“往后都是亲戚,徐二弟若不嫌弃,我就托个大,应你一声二哥了。”
“琏二哥。”徐茂行从善如流。
两个迎着朝曦,一路分花拂柳,过穿堂、走回廊、穿天井,过了一道又一道门,总算是进了一处花柳如织的园子。
徐茂行用眼角的余光略微扫了扫,心中便有数:想来这便是书里大写特写的天仙宝镜——大观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