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摇摇头,笑道:“那你可猜错了,房妈妈不是徐家的人。”
说到这里,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涌起一股红晕来,连今日特意画重的胭脂都遮不住。
紫娟以为她又要咳了,一双柳叶细眉紧紧皱起,刚要说“这次配的丸药越发不顶用了”,却见黛玉忽然扭身向里侧躺着,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最重要的是,她没咳嗽。
往日里但凡黛玉苍白的脸颊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就是犯病咳嗽的前兆,今日却是怎么了?
紫鹃百思不得其解,但黛玉没犯病,自然是一件好事。
“阿弥陀佛——”她合掌在胸前只念佛,“佛祖保佑,咱们姑娘日后就好了吧。”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既然离了那个地方,但愿姑娘也远离了病根吧。
是的,在紫鹃看来,宝玉就是黛玉的病根。
自家姑娘若不是一直念着宝玉,偏又全不了念想,哪里会夙夜兴寐,把身子越熬越坏?
如今姑娘既然肯嫁人了,姑爷看起来又是个会体贴人的,日后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天长日久的,自然就想不起宝玉的事了。
只要不想宝玉,自家姑娘的身子慢慢也就养好了。
黛玉不知道紫鹃在想什么,只隐约听见她嘀咕了一声,仿佛是在为她祈祷,不由心头一暖,低声道:“那位房妈妈,是徐家请回来的媒婆。”
“啊?”紫娟一呆,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黛玉脸红,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羞。
想来也是,黛玉才多大呢?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提到和自己婚事有关的,哪有不羞的?
随即又想到贾府几乎是迫不及待,连个好时辰都不愿意等,天还不亮就把自家姑娘送出来了,不免觉得齿冷。
听说宝玉犯了痴病,还不知能不能好。想来全府上下,也就老太太还惦记着他们姑娘呢。
想到老太太,自然就想到了老太太给的那个匣子。
虽然当众打开过,看起来真就只装了一张卖身契。但紫鹃想想往日里老太太对黛玉的疼爱,就觉得肯定没那么简单。
她连忙从怀里把那匣子取了出来,拿出卖身契,又把做衬的黄绸子拽出来,下面空空如也。
难道当真是她想多了?
紫鹃心下失望,却又觉得不甘心。
忽听黛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却原来,不知何时,黛玉又转了过来。见她摆弄匣子,正微微支起了身子,好奇地往这边看呢。
“这就是外祖母给的那个匣子?”黛玉问。
紫鹃拿着匣子凑过去,“就是这个呢。姑娘你看看,可有什么玄机?”
黛玉只略看了一眼,便道:“从前母亲也有个和这个差不多的匣子,你反过来看看底部,是不是有个海棠花形状的暗扣?”
紫鹃依言翻过来一看,果然见底部正中间刻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她把眼睛凑过去仔细看,那海棠花的边围和其余部分有一圈不甚明显的缝隙。
“姑娘,真是个暗扣。”
见她满面惊喜,黛玉淡淡一笑,又道:“你伸手按一下。”
紫鹃果然仍就依言行事,伸出食指轻轻一按,海棠花往下沉了一瞬,又猛地弹了出来。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匣子底部脱离了匣子本体。
她赶紧顺着边沿掀了起来,掀开一块极薄的木板,露出里面藏的几张纸来。
“姑娘你看,这是老太太给你的东西呢。”
见黛玉坐了起来,紫娟忙上前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腰后,又把匣子递到她面前。
匣子里一共有三张纸,其中两张是五百两的银票,存在大通钱庄,全国通兑的那种。最后一张是个存东西的票据,也是大通钱庄的。
至于取东西的凭证,就是贾母今早上亲手插在黛玉鬓边上的那支海棠簪子。
老人家心思缜密,深谙人心,知道以王夫人的秉性,不会给黛玉准备什么像样的嫁妆。哪怕是她亲自盯着置办的,可一旦东西离了荣庆堂,谁知道还要过几道人的手呢?
所以她又私下里给外孙女多准备了些,并当着王夫人的面暗度陈仓,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黛玉生就一副水晶心肝、玻璃肚肠,见了这款式熟悉的匣子,又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外祖母……”她的眼圈又红了。
“哎哟我的奶奶,今儿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再哭了。”紫娟赶紧劝住,“这是老太太疼你的一片心,你往后把日子过好了,才是不辜负她老人家为你打算这一场呢。”
黛玉红着眼圈把匣子抱进怀里,笑道:“我都明白。外祖母虽然最疼宝玉,待我的心也是不差的。从前老人家总想着两全其美,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
见她主动提起宝玉,紫鹃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嘴里说道:“奶奶既然都明白,好歹顾念自己的身子,不该想的就别想了,凡事都往前看吧。”
黛玉又笑了,这次的笑容却与方才不同,多了几分释然之色。
“说来你可能不信,自打我上次吐出了那口淤血,就觉得自己心里渐渐明白了。”黛玉笑道,“再想想从前那些心思,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二舅舅和二舅母最看重宝玉,又怎么会允许他娶我这个病秧子?照着二舅舅的心思,怕是和珠大哥哥一样,想替宝玉寻一门清流文官家的亲事呢。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不想再说宝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