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探春到底机敏,怕贾母年纪大了,长久悲伤身体受不住,便和黛玉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转移了话题。
目前最好的转移话题对象,可不就是刚刚出嫁不久的黛玉吗?
于是,黛玉便说起了嫁到徐家之后,和在贾家时完全不同的见闻。
徐茂行知晓她体弱,自从她到了徐家之后,每日或清晨,或晚饭之后,都会拉着她在街巷里转几圈,或到左邻右舍家里拜访一番。
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规矩,不是非得提前递了拜帖才能登门。
这些人家的女眷,平日里就喜欢聚在一起,或作针线,或模牌九,相互交流一些东家常西家短的八卦。
一开始黛玉很不适应,觉得这些妇人嘴巴太碎,毕竟背后说人不是君子所为。
可慢慢的她也看出来了,那些人其实并没有恶意,之所以聚在一起就谈论这些毫无营养的八卦,不过是因为他们大多读书不多,玩不了诗情画意而已。
平日里他们操持家事已经够辛苦了,好不容易有个放松的时候,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可不就是什么话题轻松就聊什么吗?
作为刚成婚的新妇,黛玉自然也是他们打趣八卦的对象。尴尬羞恼是有的,和黛玉细腻敏感的心思,让她能分清对方是否有恶意。
这种没有恶意的打趣,她恼过之后,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后来还是徐茂星给她出主意:打不过就加入,走对方的路,让对方无路可走。
黛玉若有所思,隔了两天在刘主事家门口那棵大槐树下重聚时,她先是拿自己打趣,趁着众人愕然惊奇之余,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其实很多时候,人们之所以爱拿一个人开玩笑,就是想看那个人的羞窘之态。
这种行为算不上恶意,但也真的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就是了。
想让他们不再打趣自己,气急败坏的争辩是没有用的,甚至你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是兴起。
你若动了真怒,他们也不会反思自己,反而会说你小气。
反倒是你自己表现得不在意,像黛玉这般先自伤三千,对方觉得没意思了,自然就不会再拿你说笑了。
在有经验的徐茂行提点下,黛玉迅速经历完了这种心态的转换。且事后仔细思索,这一点口舌之争,比起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容易太多了。
因而在贾母面前她也毫不避讳,为的就是让贾母知道:她成婚之后,虽然遇见过一些小挫折,但都已经成功化解了。除此之外,夫君对她极好,家里的大小仆人对她也都极为尊重。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像二姐姐那样所托非人,请外祖母放心。
若她真的把自己的婚后生活描述的一帆风顺,贾母反而更加担心。似如今这般有选择地展露,反而让老太太安心了。
她拍着黛玉的手背不住说好,又招手把徐茂行喊了过来,握住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老怀大慰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早没什么雄心壮志,只盼着你们小辈个个都和和美美的。”
徐茂行趁机表态:“外祖母放心,我们会相互扶持,把日子过好的。”
他的话说得也很实在,没说什么定然不会让黛玉受半点委屈,只说相互扶持。
贾母连连点头,笑道:“父母长辈终会老去,儿女长大了也都有自己的心思,姬妾再美也都是玩意儿。只有你们两个才是相伴一辈子的,自该相互扶持,遇事多体谅体谅对方,别只想着自己的委屈。”
此乃金玉良言,也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夫妻二人自然受教,一同起身对贾母施礼。
便在此时,守在门口的翡翠掀开帘子往里看了看,在引起了鸳鸯的注意之后,便对鸳鸯使眼色。
鸳鸯见无人注意自己,便沿着边沿悄悄走了出去,正要问翡翠何事,便看见宝玉垂手站在柱子旁,顿时也不必问了。
“宝二爷,你怎么不进去?”
宝玉便把食指竖在唇边,挤眉弄眼地示意她低声。鸳鸯往里看了一眼,便知他为何会如此,索性拉着他又走远了些。
两人走到了明堂里扶疏的花木旁,宝玉才大大松了口气,连连打躬道谢,“多谢鸳鸯姐姐体谅我。”
鸳鸯好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这样小心翼翼的?”
宝玉往上房这边看了一眼,问道:“林妹妹和徐家妹夫是否已经到了?”
“早到了。”鸳鸯道,“已经陪着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宝玉又问:“你看林妹妹如何?气色还好?还咳嗽吗?”
鸳鸯笑道:“你若想知道这些,自己进去看看不就完了,何必又来问我?”
“我……”宝玉张口结舌,神情有些黯淡,原本准备好的借口此时竟也说不出来了。
之所以不进去,不过是他心中仍有遗憾,自知心境不够坦荡而已。
当初得知史湘云定亲之时,他可以若无其事地询问对方是谁,也可以兴致勃勃地和史湘云说起和卫若兰相交的过往,替卫若兰说好话。
可是轮到了林黛玉,他却始终无法复刻当初的心境。
他是知道自己的,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失控,做出些不管不顾及为失礼之事。
既然如此,不如不见。以免给里面那对夫妻造成什么困扰,让林妹妹在夫家的处境变得艰难。
鸳鸯叹了一声,仔细与他分说道:“我看林姑娘的气色好多了,不但面色比先前红润,脸上也多了层肉。
徐家姑爷也是个极正派、极俊秀的少年郎,克己复礼,处处对林姑娘体贴。林姑娘面对他时,笑容也颇多,两人感情显然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