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孙绍祖对他已是深信不疑,闻言神情一凛,忙起身拱手拜道:“还请老神仙指点迷津,小人感激不尽,日后位极人臣,必有厚报。”
王道人嘴角一抽:这人野心还挺大。位极人臣,你以为是吃饭喝水吗?
此时,他忽然想起徐茂行曾说过的一句话:无知者无畏。
这孙绍祖,可不就是大大的无知吗?
又无知,又无耻。
在王道人生平所见的人中,孙绍祖不算刷新三观,却也着实令他厌恶。
他顺手撕了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说:“报答倒是不必了,贫道之所以指点你这两句,全因你我有这样的缘分。但也仅此而已了,再想多可没有了。毕竟,天机只许贫道泄露这么多,不可逆天而行。”
孙绍祖嘴上应得十分好,心里却想:这些江湖术士所求,无非就是钱财。等下次再有困惑,带上大笔钱财上门便是了,不信这老匹夫不爱钱!
但此时他尚需王道人指点迷消灾解厄,自然不敢露出半点怠慢之意,只是点头哈腰,满口称是。
接下来,他俯视着王道人啃了半只烧鸡,喝了半坛惠泉酒,眼见着王道人吃饱喝足了,才小心翼翼地请教道:“小人以往不知深浅,做下许多孽障,如今是真心悔改。还望老神仙大发慈悲心肠,给小人指一条明路。”
两锭十两重的元宝,轻轻放在了王道人面前。
王道人瞥了一眼,挑眉一笑,意味不明道:“孙老爷真是个实在人。既然施主如此痛快,那贫道也不说虚的了。”
话音未落,两定元宝已不见了踪影。
孙绍祖就坐在他对面,却愣是没有看清那元宝是何时消失,又是如何消失的。
——真是神仙人物,果然有神仙手段!
他心中再次惊叹,腰弯得更低了,做出一副洗耳聆听之态,“还请老神仙渡弟子一渡。”
王道人食指在酒杯里沾了一下,轻轻在桌子上一点,“既然此人方你,远远挪出去就是了。”顺手画了个圈把那点圈住,轻轻往某个方向一拉。
孙绍祖先是皱眉,继而恍然:那个方向正是直隶,而他在直隶,正好有一个庄子。
难道真是天意?
但只是挪出去……终究不大遂他的心意。
孙绍祖又试探道:“实不相瞒,内子体弱多病,如今已卧床多时。若真要挪动,只怕……”
王道人淡淡道:“你本就杀孽深重,夫妻一体,杀妻更是重孽。若施主有心效法先人,作逍遥游,尽可随心而行。”
那当然不行了!
他之所以找到王道人头上,为的就是替自己求高位,那肯就此归隐泉林?
罢了,罢了,便宜那贱人了,正房奶奶的位置且让那贱人占着。
但她体弱不能管家,我娶个二房来帮衬,量那贱人也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心里打定了主意,孙绍祖又再三拜谢了王道人,这才告辞离去。
等他前脚一走,后脚王道人便让伙计把剩菜全部打包。他自己是吃饱喝足了,家里却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呢。
迎春出苦海
徐茂行复习完了今日学的新课程,又把明天要学的文章提前背会了,把书桌收拾好之后,就熄了灯、关了门,借着清亮的月光往卧房走去。
因着今日没有什么夫妻两个要商量的事,这个时辰黛玉必然已经睡下了。
他无意搅扰黛玉的睡眠,临近了卧房便轻手轻脚的,几乎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门。
就在他要跨步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见福婶刻意压低的声音从照壁那边传过来:“二爷,二爷,王道人来了。”
王道人?
徐茂行精神一振,知晓王道人此次登门,必然是孙家之事有了进展。这事黛玉一直挂着心呢,徐茂行忙又把门悄悄关上,蹑手蹑脚走出七八步,才恢复了正常的步履,大步走到了福婶身边。
“王道人何在?”
福婶道:“我家那口子已留他在前厅喝茶,因着二爷早有交代,他一来老奴便来禀报了。”
“这事你们做得很好。”徐茂行夸赞了一句,便大步往前厅而去,嘴里还不忘交代,“天色不早了,福婶快回去歇着吧。今日除了王道人,不会再有人登门了。”
“诶,二爷事情完了也早些歇着。”福婶叮嘱了一句,又目送他走出一段,才从另一条路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徐茂行赶到前厅时,王道人一盏茶才喝了两口,福伯就在一旁陪着。见他进来,两人都起身迎接。
“王道长辛苦了。”徐茂行先做了个揖,用眼神示意福伯出去,两人分宾主落座。
坐下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如何,那姓孙的上钩了吗?”
“上钩了,比我先前预料的可顺利多了。”王道人带着几分鄙夷感慨道,“那可真是个禄鬼,早晚要死在这上头。”
徐茂行闻言不禁自嘲:“如今我也是个禄鬼,一心只想着考取功名,日后为家父平反,叫一家子还过从前那种荣华富贵的日子。”
有时候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挺贪心的。
可若让他就此罢手,一辈子在底层挣扎,万事都不能由己,他却是万万不肯的。
王道人笑道:“二爷和那姓孙的不一样,虽然都求利禄,但二爷本心未曾迷失,还有自己的底线。”
连他一个道士都得整日为养家糊口奔波,又何况是世俗之人?
世间求名求利者多矣,只因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能。若都像那些大和尚一般,要求人四大皆空,岂不是叫人违背天性?